知音閣內亮著紅燭,有夜風吹過,伴著細雨,吹斜了微弱的燭火。屋裡的人平靜的翻著書,書邊是巴掌大的木雕,昏昏黃黃的燭光,把那張精致的笑顏熏染上靈動的光彩。 “素公子,老爺有請……”傳話的仆俾恭敬地侍立在知音閣的門口,臉上是不夾雜任何個人情感的禮貌微笑。
“終於來了……”他緩緩閉了眼,濃眉微展,臉上的那抹濃稠不是惋歎卻似是解脫。
素善理了一下白色的長袍,“你去回稟,善自己告辭,不必他相送,但,請明早離去!”
家傭的步子踩得細碎,素善站起來,月白色的光照著他月白色的長袍,月白的眼睛。他轉過頭,看著那邊房間裡的火光,終於歎了一口氣,走了過去。
“素師父......?”小潔最終認出,出現在門口的人不是道士,而是那個文人。
“怎麽了?”越過小潔,素善徑直走過去,在艾月的床邊駐足欺身。望著身邊的人,那如水的柔情終於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
艾月抬眼看他,那雙茶色眼眸正一瞬不瞬的望向自己:“師父……”她怔愣片刻,還是小聲開口。
“淋雨了,是不是?”素善急切地皺眉,“怎麽這麽不小心?”好像是怕驚到面前的人,那聲音輕的婉轉動聽,揉碎了粗糙,只剩溫柔。
艾月一時語塞,她微微低了頭不敢直視他炙熱的目光。下意識的抓緊了被角,眸光掃向一旁的小潔。
“小潔.......”素善終於面無表情,“你先出去。”
“我......?可是......”小潔看向素善,那是她沒見過的非比尋常,那是一種突然柔軟了的氣場,細膩了的情懷,是她看不明白的溫暖,讀不懂的關懷。她不敢靠近,更不知是否應該離開。
“關門,我不出去,誰也別進來!”素善句句不松,“聽見了嗎?”他冷峻的臉上露出無法忽視的堅決。
小潔嗯聲,恍若驚覺般退出了屋子,把門輕輕關上。
“師父……”艾月瞪大眼睛看他。她沒辦法不慌張,沒辦法不注意,因為那咫尺的溫暖,突然在身邊明晰。
“我都知道。”素善口氣終於緩和,“真的,我全都知道,老爺給了你譜子,多琪與你反睦,老爺現在正與多大人在一起,這我都知道......”他唇角微微勾起,眼角眉梢都是柔情,安靜而雋永。
呆呆的望著面前好看的一張臉,艾月輕輕抓住了被子,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師父,你不知道義陽喜歡我,你真的不知道,她默默對自己說,好似素善能夠聽得見。
倏地,艾月感到冰涼的五股觸覺劃過耳際,五個觸點定格在腦後,她看到素善的眼中多了從來沒有的優柔寡斷,那不是她認識的素善,他的手隻應該出現在筆頭,劍鞘,卻不應在她發間。因為這非夢,是真。
他輕輕吐氣,話語溫和而至,輕而易舉的撩撥,卻極為鄭重的對她說:“我還知道,我喜歡你!”
人的眼睛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部位,在它突然放大的時候,看見的人便自然明白了自己說話的效果。
艾月驚住。一瞬間仿佛與世隔絕,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而敏感。除了素善認真的神情,那句溫柔的話語,和自己清晰的心跳再也接受不到任何信號,她就只是快速的眨了眨因為驚訝而睜得大大的眸子,星星點點閃著淚光。
“我問你......”素善湊近艾月,
“你喜歡誰?是義陽,還是我?”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好像要把她刻在心上,不能遺漏任何一絲一縷的表情和動作。仿佛今日一別便是永遠。 “你真的什麽都知道……你真的,什麽都知道!”艾月緊緊的抓住被子,如同護命的鎧甲,罩在身上。
“老爺終於趕我走了......”素善收回了手,抱歉的笑笑,“對不起,我不能再,再陪你了......”他眸色突然一沉,看著艾月無力的笑笑。
“別走!”艾月突然抓住素善的手,“師父,別走!”他的手那麽涼,好像一塊冰隨時都會脫手一般。她是真的怕了,所以緊緊的抓著,希望自己也可以給他傳遞哪怕一點點的溫暖。
艾月望向他,那秋水杏目一眨不眨,沒有任何的逃避,眼裡盈盈閃著光。最終,卻還是閉上眼笑了。晶瑩的淚從她臉龐悄然滑落,仿佛替她說了心裡的話:素善啊,素善,你似乎一向善良,可你又為什麽要在這人心向背,物是人非的時候離開我?我失去了多琪,失去了義陽;若澤和夏沫又不辭而別, 我如何再能失去你!
素善乾淨的笑了,雖然心裡針刺般揪痛,但他不能在她面前軟弱,因為他需要她依靠。他從懷中摸出那片紅楓葉子,夾在了一本書中,小心的放好。
“上命難違,明早我便出城。”
“你總是笑著,笑著,”艾月曖昧的攏著素善的鬢發,“你總在笑,為什麽?”她臉上明明帶著淚卻笑得由內而外,從未有過的平靜輕松。
“因為你。”素善的話擦過艾月的臉,“別忘了那個字,能拆能合的炎字,還有,這之後,一切聽老爺的——這是我能給的全部了,求你聽老爺的!”
艾月在心裡默默的點了頭,她感受到溫暖漸漸離開的觸覺,她知道他有自己的理由,而她,只需要順從。如果今夜之前還有什麽誤解,那麽這一刻開始,她便徹徹底底的解脫了。一夜成長,她仿佛更明白了一個人,一種感情,那麽便已足夠。
素善轉身,推開門,月光一下子泄在門前,他似不忍踏這雪一般的光,腳並未抬起。月光如春潮,如秋風,如水銀滿地。素善終於離開,月白袍子無風飄起,弧畫妖冶。
“小姐!”素善走後,小潔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屋,跪在艾月床邊著急的問她:“素師父幹什麽了?”
“沒什麽。”艾月輕輕回答。
“那倒怪了,”小潔撓撓頭,“他出去時,分明是流了眼淚呢!”
艾月不說話,光如洗,她突然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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