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開炮之前,知府余葆成和海防參將許廷正在知府衙門商談出城迎敵事宜,許廷對出城迎敵不是很感冒,推辭道:“我只是負責海防,守城並非本職。再說我手下兵力不足,賊人有炮有銃,可不能把這點兵力折損了,不可輕舉妄動。還是固守城池等待製台的命令為好。”
“許將軍放心,我會動員城中丁壯為你助陣,加上衛所也能湊出幾千人馬,難道萬余人都不能驅散這麽點賊人嗎?”
許廷還是顧左右而言它,不經意間提到近年糧餉撥付不足,士兵頗有怨言。
余葆成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糧餉之事許將軍不必擔心,雖然官庫吃緊,但賊人進犯廣州,城內大小商戶自然要報效朝廷,總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與賊人拚命。”
許廷一聽,當即正色道:“既然賊人進犯廣州,城中無其他兵力可用,本官自然責無旁貸。”
余葆成這個打算有公心也有私心。賊人都已經兵臨城下,城中百姓自然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無錢的百姓就當壯丁,有錢的人就出錢出糧——他當然不敢打那些權貴的主意,攤派只能落在無權無勢的商人身上。許廷的人馬不多,開拔銀子和歷年欠餉加起來不會超過一萬兩。至於丁壯,都是臨時工,每人給一兩二兩的安家費就足矣,就算傷亡了也只需象征性地給點撫恤,花費也不多。除去這些開支,剩下的就可以落進自己的腰包。
余葆成心中很是得意,這一夥莫名其妙的賊人來打廣州,反倒為自己斂財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借口。他看了看許廷,盤算著是不是也給他一份,封住他的口。
還沒等他想好,忽如其來的爆炸聲從南門方向傳來,像是天邊響起的驚雷,連綿不絕。兩人不約而同地跳起來,余葆成驚道:“城門沒有命令就開炮了?”
許廷搖頭:“不對,開炮沒有這麽大動靜,而且響聲在城內。”
余葆成驚疑不定,派人去打探消息。
還沒等消息傳來,又一陣持續的爆炸聲響起,這次兩人都聽得分明,確實是在城中響起。
打探消息的衙役回來了,驚慌不已地向余葆成報告:“賊人從城外開炮,落入城中,打的都是特大號的開花彈,落地後爆炸,民房受損無數,百姓也多有傷亡……”
“開花彈!還能打到城內?城門失守了嗎?”許廷追問。
“那倒沒有。賊人的炮可以越過城牆直接打到城內。”
余葆成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頭腦一片空白,口中不住念叨:“完了完了……”
正是害怕對方炮轟廣州城,他才不準守軍開炮先行攻擊。在他看來,幾門大炮無法對厚實高大的城牆構成實質威脅,對方更多的是做出一番姿態而已,只要派兵驅散,被人從珠江長驅直入兵臨城下的政治危機就能解除。沒想到對方居然有這等能力,能夠無視城牆的阻礙,直接用開花彈轟擊城內,這下不管死幾個人,倒塌房屋幾間,他的烏紗帽都快保不住了。
許廷也坐不住了,賊人在城外,他的責任不大,賊人炮轟城內,他是城內唯一也是官職最高的經製武將,這下也逃不掉一個守城不力的罪責。事後要追究責任,黑鍋就只能由他和余知府來頂。
他急忙對余葆成說道:“余知府,如今之計,只有派人與賊人商量,用緩兵之計拖延,然後募集丁壯民勇,整頓兵力出城驅走賊人。若是順利,說不定可以減輕你我罪責。”
余葆成清醒過來,連連點頭:“正當如此。”他趕緊召集人手,兵分三路,一邊向肇慶加急送信,一邊在城內招募丁壯,並向商人索捐,再派一名幕僚帶人出城與賊人商議。
炮擊持續了三輪便暫停,倒不是因為怕炮管過熱炸膛,灰口鐵鑄造的炮身能夠承受更高強度的發射,不過炮彈有限,一股腦打完了,就只能撤退,無法向廣州城施加足夠的壓力,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炮擊停止後,城牆上吊下來幾個人,朝這邊揮手致意,表示自己沒有惡意,見這邊沒有開火的意圖後,慢慢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讀書人打扮的中年人。
這人是余葆成的幕僚,名叫何誠宗,因為能說會道,便被派出來調停。他在城內看到了爆炸之後的慘狀,起了畏懼之心,一路戰戰兢兢來到了護衛隊的營地。
夏天南接見了他,直接問道:“是誰派你來的?來此作甚?”
何誠宗小心翼翼回答:“學生是廣州知府的門客,受府台之命,來與閣下商談。”
“商談什麽?他區區一個知府,又能承諾什麽?王尊德呢?”
“製台遠在肇慶,廣東又不設巡撫,由製台兼理……所以, 城內除了三司,主事的暫時只有府台。”
夏天南這才知道兩廣總督駐地不在廣州,心下大汗,鬧了個烏龍,炸了半天,原來正主不在城內。不過既然來了,就沒有輕易回去的道理。
“你告訴你們知府,他做不了主的就去請示王尊德。我的要求很簡單:第一,退兵,撤回瓊州的軍隊,並承諾永不再犯。這條由不得你們不答應,反正何如賓的大軍已經被我打殘,損失過半。另外,虎門炮台已經被我炸毀,今後也不得重建;第二,恢復我在廣州的店鋪,以後不能動店鋪一根毫毛;第三,賠償我相應損失,白銀十萬兩!”
何誠宗唯唯諾諾,含糊應下,回城轉告東主。
“白銀十萬兩?絕無可能!”余葆成拍案而起,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如果對方提出的條件不難辦到,他也不想動兵,能夠讓對方自行離去最好。
何誠宗提醒道:“府台,這夥賊人可是自稱打殘了何鎮台一萬多大軍。那可都是廣東的精銳營兵。”
余葆成坐了下來:“你的意思是?”
“能夠打敗一兩萬精銳營兵,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又怎麽能驅走他們?”
“或許,賊人只是誇大其詞?”余葆成還是不太相信,或者不願接受大軍戰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