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天,黃葉地,無邊的初冬景致綿延伸展。 遠方,山染修眉新綠。
身旁,風颼颼地嘈個不停。
兩片小小的、黃黃的,而且是乾枯了的槐樹葉,被吹卷了起來,回旋、翻飛,又飄轉,跳著不知名的圓舞曲。
樂琳感歎道:“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啊。”
“你在說什麽?”
陌生而銳利的疼痛感,在柴玨的心頭炸開。
“他”沒有否認。
“樂琅”沒有否認“他”要離開的事實。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的胸口便仿似被無形的手,狠狠地握住,再無情地蹂躪。
焦急、慌亂,陌生的情愫煎熬著他。
柴玨想要大喊大叫來發泄,想要奮力揮舞手中的劍,想要從陶然莊這裡浹背汗流地奔跑回汴京,只有這樣,才能發泄他心裡莫名的苦悶。
可是這一刻,他卻像被人點了穴道一樣,定定地站住,呆愣地重複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樂琳凝視著柴玨,看著他不眨一瞬,那長而濃密的眼睫毛卻不住顫抖。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一雙眼眸似被雨水洗涮過的琥珀一般。
她不忍看到他難過,隻得別過頭,但終究,還是開口道:“每一次,我們每一次相聚的時刻,都是獨一無二的。”
風,突然地停下了。
那悠悠不住翩舞的葉子,被樂琳一把接住。
“每一次,我們在八寶樓吃點心,在集英殿裡趁龐太師不為意之時說小話,在編輯部高談闊論,在我家庭院裡喝茶……”
她說著,也不由得感傷了起來:“每一次、每一刻、每一瞬都是無法複製的。”
“我不懂。”
“柴玨,你還記得昨日在我家偏廳裡喝的茶嗎?”
“嗯?”
“今天我們回到府中,依舊像昨天那樣在偏廳裡喝茶,人還是那個人,偏廳亦是那個偏廳,喝的仍舊是信陽毛尖,我們甚至就坐在和昨天一樣的位置好了。但是,心境不一樣,茶的味道也無法一樣了。”
“樂琅……”
“我們一同喝過的每一杯茶,都是天地宇宙間唯一的一杯,我們一起吃的每一碟叉燒飯、每一籠燒賣、我們每一次的爭論、一起去的每一個地方,每次的相聚,都是世間唯一的。”
柴玨漸漸明了樂琳所說的,心裡更加難受:“你莫要再說了。”
樂琳卻偏偏不從他的願,繼續道:“縱使我哪兒都不去,縱使我一直待在你身旁,可是,各自心境不可能一成不變的,故而,強求改變彼此相逢或相離的軌跡,豈非徒勞?”
說罷,她又拍了拍柴玨的肩膀,笑道:“一期一會,世當珍惜。”
“一期一會?”
“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
曾經多少次,樂琳亦抱有過這樣的念頭——“如果能夠一直在一起,該多好”。
如果爸爸媽媽能一直在一起,該多好。
如果和爸爸、李阿姨、還有妹妹張妍能一直在一起,也很好。
如果,能和媽媽、史叔叔,還有那些哥哥姐姐們一直在一起,亦不錯。
如果……
如果。
每一個如果的後來,都是無奈。
相逢與分離,人生的這個大命題,樂琳亦是到成年後才漸漸懂得。
契機,是朋友帶她去參加的一個茶道班。
在那裡,她第一次聽到那個RB老師,
說著不太流利的中文,細細向他們解釋茶道的“一期一會”。 “每一碗茶都是唯一的。?”
那個RB老師這樣說道。
眾人不解。
老師淡淡地笑著,悠悠道:“這一次一起喝茶的朋友們,?下次不見得能再聚在一起。?就算人都一樣,?風花雪月,四時心情,?日子不一樣,茶的味道就不一樣。兩碗茶,永遠無法有相同的感受。”?
當時,樂琳有些頓悟,似是一直以來的心結被漸漸解開。
老師繼續道:“一期,是人的出生到死亡的一段時間,;一會,是只有一次的相見。”
“將每一碗茶,都當作是今生唯一、最後的一碗茶, ?懷抱著感激,安靜地品嚐。”
“只有這樣,即使散席後天各一方,亦不會有遺憾。”
不問前緣,不求後會,唯余鬥室、二人、一碗茶。
俯仰之間,便是整個世界。
日後散落天涯,從今往後的年年月月裡,所有共同的交集有且僅有,此時此刻,這一方茶席,飲盡一盞茶。
“老師,我明白了。”
那日的樂琳,頷首微笑道。
——“我明白了。”
此時的柴玨,亦黯然道。
似要讓眼前人提起精神來,樂琳問他:“《六羨歌》你會背嗎?”
“茶聖陸羽的《六羨歌》?”
“嗯。”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
柴玨不假思索便背了起來。
樂琳接口道:“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台。”
二人相顧一眼,齊聲道:“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西江的每一滴水都曾從竟陵城下流過,但每一滴都不會第二次流向竟陵城。
如同二人這默契的瞬間,在冥冥之中,也在冥冥之外,哪怕用用黃金罍和白玉杯也是換不來的了。
無法執著,也無法強求。
人生聚散匆匆,唯變幻永恆。於此永恆中生出萬種偶然變數,遇到了,便遇到了
不遺憾,不患得患失,隻專注於眼前的這一刻。
審慎就好,恭敬就好。
珍惜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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