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書房的路上,柴玨不住地左顧右盼,打量著這莊子。 這莊子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說少,他目測大概在三、五百人之間。
走過的路人,有的說著大宋的官話,有人說的是洛陽、越州那邊的方言。
甚至,還有說契丹語、吐蕃語的。
仿似置身在汴京的朱雀大街裡,各種各樣的語言此起彼落。
走在路上的男男女女,身上的服裝也與汴京的寬袍大袖不同,大多是穿著稍稍緊身和利落的裝束,不時還可看到穿著流行胡服、胡靴的人。
“樂琅,這個莊子似乎與別不同啊。”柴玨邊走邊說。
“什麽與別不同?”樂琳答道。
“尋常的莊子都是鄰近的村民聚居於一起的,然而,這裡的居民似乎來自五湖四海。”柴玨一邊觀望四周景致,一邊用著略為好奇的語調回應。
“柴玨。”
樂琳輕喚了柴玨一聲,語氣中似是茫然,又似惆悵。
“嗯?”
“我們似乎遇到了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柴玨皺眉,不以為然,笑問:“何處此言?”
樂琳看著四周來往的路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道:“我覺得,我爹……恐怕不是尋常人。”
“是因為那些布條?”
“嗯。”
柴玨疑惑道:“那布條有何用?”
樂琳本不欲與柴玨解釋,因為這來自千年之後的觀念,他不一定能理解。
可是,或許是這數月以來,她早已習慣“事無不可對柴玨言”,於是依舊慣性地答道:“若我沒有猜錯,這是用於對照實驗的。”
“對照實驗?是你方才說的對照組與實驗組嗎?”
“嗯,若有一件事物發生變化,但又不知道是什麽變量造成的,故而,需要做對比。實驗組是施加了變量的,對照組是正常沒有施加變量的。”
樂琳耐心解釋道。
但她的話裡太多柴玨聽不懂的詞語,他半懂不懂地問:“實驗……是指重複一次事件,然後觀察事物,我這般理解對嗎?”
樂琳點了點頭,細細舉例說道:“比方說,剛剛那田地裡有一株水稻長得特別粗壯些,碰巧你之前在這裡施了馬的糞便作為肥料,你猜測是這個原因導致水稻長勢喜人,但你又不確定。”
柴玨恍然,接口道:“於是我便又種了兩株水稻,一株是加了馬糞的,這是實驗組,另一株是不施加馬糞,此乃對照組,可是這樣?”
“嗯。”
“那些布條是用以記錄且區別實驗組和對照組的?”
樂琳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你的悟性很高。”
習慣了被樂琳調侃,忽而聞得她讚賞自己,柴玨不太習慣,罕有地靦腆道:“過獎了。”
他又問:“令尊能想到這樣的法子,確實不是庸才,但你何以憂心忡忡?”
“我說的他並非尋常人,說的並非什麽庸才或者英才的。”
樂琳答道,神色是柴玨從未曾見過的凝重。
甚至,他在她眼裡看到一閃而逝的寂寞。
這寂寞似是會傳染,不知何故,柴玨亦感到一份難以言喻的寂寥。
似要驅走這突如其來的落寞之感,他笑問道:“那令尊怎麽個不同尋常法?”
樂琳不答。
心裡卻是思緒萬千。
樂松怎麽個不同尋常法?
倘若她想得沒錯,樂松極有可能和她一樣是來自未來的人。
這個莊子守衛如此森嚴,是因為他在此做了各種各樣的實驗。
樂琳忍不住往深一層想,他會不會有些實驗,是關於如何回到未來的?
這樣的想法,單單是在腦海閃過,樂琳已經覺得激動不已,轉念一想,若事情並非她想的那般,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承受這排山倒海一般的失望。
樂琳和柴玨跟在葛薩敕暹陀的身後,並肩漫步著。
沉默不語。
柴玨往身旁看去,只見初冬微暖的日光輕柔地在“樂琅”的臉上灑落,仿佛蒙上了一層會發光的薄紗。
“他”那光影分明的側顏,讓他沒有來地心悸。
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吞了回去,按捺不住的心潮洶湧又把話再次推到口邊,卻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如此這般,幾番掙扎,他才拿定主意,問道:“你是要離我而去了嗎?”
樂琳聞言一驚,猛地轉頭看向柴玨。
他是看穿了什麽嗎?
她忙問:“何出此言?”
柴玨幽幽然道:“我總有種要與你分別的錯覺。”
這不是錯覺。
樂琳在心裡說。
如果樂松真的找到了回到未來的方法,那她便不用苦苦尋覓那對龍鳳白玉佩了。
這些,她無法對柴玨說出口。
“人與人,總會有別離的。”
樂琳顧左右而言他。
但這句話,有一半是發自她肺腑。
她之前的人生,父母的離異、再婚、再離異,和不同的繼父、繼母、和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甚至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同成長的經歷,讓她已經很習慣毫無預兆的離離合合,習慣各種無疾而終的相知相處。
可是柴玨卻不一定能理解。
樂琳暗自想到,他從小便和父皇、母后、母妃、太后,還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一同生活,一成不變十多年。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別離吧?
她道:“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相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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