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琳隻聽得口中喃喃道:“朝聞道,朝聞道……” “鄭掌櫃?”
鄭友良恍若未聞,樂琳推了推他。
“少……少東家,”鄭友良淚眼朦朧,顫顫巍巍地掏出帕子擦過眼淚,正了正衣服,畢恭畢敬朝樂琳拱手,道:“友良心願已了,感激不盡,無以言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樂琳不知其中曲折,隻當他是感謝自己傳授了新的手藝,笑道:“刀山火海倒是不必,這幾天你把這兩年的帳目依我的方法做好,送到侯府便好。”
“是。”說罷,鄭友良便埋首於帳本中。
“店裡近期勿要再采買物料,我另有打算。”
憑今日所見的生意狀況,樂琳恐怕這如意齋長此這般下去,倒閉關張乃遲早之事。待看到總帳後,這經營策略還需重新細細斟酌。
“咕咕咕……”正說著,尷尬的聲音從樂琳的胃部傳出,
原來,不知不覺過了正午。
樂琳勸鄭友良一起吃過飯再回來寫帳,鄭友良卻道想再練練手。既然他沉迷其中,樂琳隻好作罷。
出了如意齋,門前車水馬龍、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公廨……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恍似置身清明上河圖之中。
一時之間,樂琳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川芎,去哪裡用膳比較好?”
川芎也是餓得肚子打鼓,聽到樂琳說要去吃飯,樂得眉開眼笑,忙上前道:“少爺,我和大黃平日都是到東市的陳記面家吃麵食。”
“那就去陳記吧。”
“少爺……”大黃面有難色,眉頭緊皺,加上臉色的幾道皺紋,整個苦瓜乾一樣,他畏畏縮縮說:“夫人有吩咐,東市龍蛇混雜……”
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樂琳也不好堅持,隻好問:“這附近可有高雅些的飯店?”
“這汴京城中,就數雲來閣景色最好了,在前面不遠。聽說菜色也是一流的,有道叫珍寶鴨的新菜,連龐丞相都讚不絕口。”樂琳不打算去東市,川芎樂得為他介紹高檔的食肆。
大黃卻欲言又止:“可是,少爺……”
“你又怎麽了?”樂琳餓得有點不耐煩了。
“這雲來閣不便宜,少爺您帶了多少銀錢在身上?”大黃怯怯問到。
樂琳這才想起出門之時沒帶銀兩,歎道:“那,要不回府吧。”
隻是,從這裡回到侯府,起碼又得大半個時辰。
此時,川芎忽然一拍腦袋,叫到:“少爺!”
他本來嗓門就很大,又突然,樂琳被他嚇了一跳,只見他指了一下前面不遠的一棟三層高的樓,順眼望去,樓旁掛了挺大的一個木雕的招牌,刻著“八寶樓”三字,店面挺大氣的,倒是有點半新不舊。雖然此時正是用餐時間,但客人卻寥寥可數。
川芎陪笑著說:“少爺您瞧我這記性,這八寶樓就在前面,去八寶樓可好?”
“在八寶樓吃飯不用給錢嗎?”樂琳看這門堪羅雀的樣子,心想,難道是搞免費大酬賓?
“八寶樓也是侯府的產業,少爺去光顧,自然是不用給錢的。”
啊?這冷冷清清的酒家,竟然也是樂家的產業?
罷了,罷了,今天就全當時巡視業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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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鄭友良的淡定,八寶樓掌櫃史昌的表現謹飭得多。對著樂琳,
一臉擔憂惶恐的樣子。 原因無他,鄭友良在老侯爺樂信年輕之時便在樂府打工,又是樂信親自提拔的老臣子。縱然是少東家,但按輩分也得叫上一聲“良伯”,自是能淡定些。
而史昌,不過三十出頭,當八寶樓的掌櫃還不到半年。
更重要的是,他本無資格做掌櫃,不過是店裡的大夥計――皆因不久之前的掌櫃黃鴻福被辛家挖角到雲來閣去了,廚房的廚子不論廚子、幫廚都一起帶走不說,連鋪面裡比較熟手的夥計都被黃鴻福一拚帶走。
史昌一貫看不慣黃鴻福蠻橫霸道的作風,曾經向石氏告發他和供應菜肉的販子勾結,中飽私囊、以次充好。
黃鴻福懷恨在心,自然是不會帶史昌跳槽的。
當時店裡無人可用,盡管明知史昌未夠道行,石氏也隻得提拔他做掌櫃。
八寶樓經此一役,生意每況愈下,史昌縱是有才乾的,也無力回天,於是每日惶惶,擔心東家什麽時候把這八寶樓給關了。
樂琳不知其中緣由,隻覺得史昌不夠擔當,心中看輕了幾分,喚他趕快上菜,便不再搭理了。
不知何故,飯菜遲遲未上,樂琳更加不快,小聲向川芎抱怨道:“這史昌渾渾噩噩的樣子,是怎麽做得到掌櫃的啊?”
川芎知得一些緣由,便如此這般與樂琳說一番。
“這麽說,史昌倒是個忠心的。”
“史掌櫃是梁管家的外甥,自然是比黃鴻福要忠心一些。”
“梁管家?”樂琳心中疑惑,現在聽川芎提起,才覺得有些奇怪,大戶人家,都是有管家的啊,看古裝劇裡,那些鋪子啊、莊子啊,都是管家打理的啊,何以這安國侯府事無大小都得石氏來決斷?這梁管家,現在才是第一次聽說,人影也沒見著。
大黃細細解釋:“梁管家年事已高,四、五年前便回鄉下養老了,夫人說還沒有找好人接替,便先空著。”
正當樂琳還有疑惑想要問大黃的時候,不遠處靠窗的一桌有人大聲道:“掌櫃!你上的這是什麽菜!”
轉頭看去,那桌隻坐了二人,旁邊卻站了四個隨從。
莫不是來找茬的?
細細觀察,又不像。
靠窗邊坐著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眼睛大大的,如琉璃一般晶瑩明亮,臉蛋兒緋紅粉白,甚是可愛。另一人,背對著樂琳坐,她打量了一下,大概比自己略高一些,大約也是十三四歲左右。穿一身石青色雨花錦長袍。
身後的隨從穿著也是十分精細,挺拔清秀,相比之下,樂琳身邊的川芎、大黃要市井得多。
剛剛大喊的,便是其中一名隨從。
看樣子,應該隻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和小姐,覺得招呼不周而已。看看這八寶樓水盡鵝飛的樣子,大有可能是菜色水準有差。
想到自己是這八寶樓的少東家,縱是十分不情願去伺候這些少爺小姐,樂琳還是正了正衣衫,硬著頭皮上前去。
“公子您好。”她學著古人的動作,作了個揖,朗聲道。
那穿石青色衣衫的少年聞聲回頭。
好俊的少年,樂琳心中讚道。只見他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雖不過十二三歲,還有些許稚氣,隻要不長殘,再過幾年,再添些穩重,定要迷倒許多姑娘。
少年隻望了她一眼,也不作聲,隻給了旁邊的隨從一個眼神,隨從便對樂琳喊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八寶樓的少東家,客官有何意見或建議,煩請不吝告訴我,鄙店必定改進。”樂琳客氣道。
那少年聽得他是八寶樓的少東,眼神閃過一絲好奇,再細細打量一番,道:“你是樂家的人?”
樂琳聽不出他是什麽情緒,隻好坦然:“是。在下樂琅,未請教公子高姓?”
對方並不接話,慢悠悠呷了口茶,才道:“半年前,本公子在貴店嘗過一道八寶鴨,甚是喜歡。今日再嘗,已是雲泥之別。”
樂琳見碟裡的鴨子皮老肉糙、擺盤也是擺得亂七八糟,連襯碟雕花都沒有,心道不妙,賠笑道:“公子請見諒,這一餐,鄙店不收分毫,當做賠罪……”
“本公子不差這些許銀錢,”少年不打算承樂琳的意,徑自道:“隻是,我家小妹難得出門,我還說要帶她來嘗嘗貴店的八寶鴨,不料,竟是空歡喜一場……”
“皇……”那女孩兒聽他提起自己,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細細聲道:“阿兄,不要為難人家了,今日能出門,阿璃已很滿足……”
樂琳看向那個叫阿璃的女孩兒,只見她局促、緊張,唯恐身邊人不快,全然沒有她哥哥的泰然自若,好奇之余,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的妹妹張妍。
說是妹妹,其實並無血緣, 張妍是她繼母帶來的拖油瓶。樂琳在跟父親住的那一段時間裡,她們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日子。
大概是因為張妍從小寄人籬下,繼母又是個毫無耐心的人,動不動就以“不要你了”,“把你扔回給你爸”之類的言語來要挾,長此以來,總是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總怕惹惱身邊人,與人發生爭執,常常不問緣由便先道歉認錯……
樂琳憐惜她,便經常帶她去玩,經常鼓勵她,比起其他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反倒是和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感情最深。
也不知道張妍現在怎麽樣了。
收回思緒,望向阿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樂琳覺得她的樣貌也和張妍有幾分相似,眼神也不覺柔軟了許多,
想了想,拿定主意,便對那少年道:“公子,實不相瞞,鄙店之前做八寶鴨的大廚已經跳槽到雲來閣了。”
少年未料到樂琳如此坦率,不覺高看她一眼。
“八寶鴨鄙人不會做,”樂琳替他們二人添了茶,微笑說道:“但鄙人有幾道祖傳的拿手菜,全汴京城獨一無二,願親自做來給令妹賠罪。”
“哦?”少年挑眉,甚是好奇。
阿璃卻連忙阻止道:“樂公子且慢,”又扯了下少年的袖子:“君子遠庖廚,不過一道八寶鴨而已,阿兄,就莫要勞煩樂公子罷。”
樂琳越發憐惜她,不待少年言語,拱了拱手道:“不勞煩,稍等片刻。”便帶著川芎、大黃和史昌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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