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興致盎然地道:“我今日路過市集之時,看到有人售山貨,關了一隻獐和一隻鹿於同一籠裡。” 樂琳聽了,也來了興致,她想到一個和王雱有關的故事,脫口問道:“何者是獐?何者是鹿?”
王雱怔了怔,小腦袋側著,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一副正在沉思的小大人模樣。他從小便住在這僻靜的山野裡,獐和鹿都是不常見的,今日在市集裡,他只聽得那販售的商戶說籠裡頭有一獐一鹿,但到底有犄角的是獐,抑或是沒有犄角的才是?
可小王雱聰敏伶俐,他才想了一小會兒,便狡黠地笑了笑,取巧道:“獐邊者是鹿,鹿邊者是獐。”
“哈哈哈哈哈!”
樂琳聞言,頓時開懷大笑起來。
她再輕輕捏了下王雱的小臉蛋兒,誇獎道:“完全正確!”
樂琳看到他盯著吳氏手裡那盤回鍋肉爆炒菜乾,垂涎欲滴,又努力忍住,直直地咽了好幾次口水的模樣,心裡對這個機敏懂事的小孩子實在疼愛,於是笑問道:“你想不想嘗嘗?”
王雱用力點了點頭。
樂琳夾起一箸到他嘴邊,前所未聞的美妙香氣充斥王雱的鼻間,他按耐不住,一口就把一大片回鍋肉咬入口裡。
“好吃嗎?”樂琳明知故問。
“好,”王雱一邊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答道:“好吃!好香好嫩!”
樂琳掏出手帕,為他擦去嘴角的油膩,又憐惜地撫摸著他的小腦瓜子。
想到眼前這可愛的小孩兒,將來英年早逝,她心裡就為吳氏和王安石感到難受。
即便手握宰相的權柄,但喪子之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彌消的吧?
以前的樂琳並不太相信命運與因果。
可是,自無緣無故穿越到了這個朝代,她目睹各種蝴蝶效應般的偏差。尤其是她“先祖”樂山的事——樂山為柴榮逆天改命,而自己的後代卻接連無故死於非命。這些,都讓她不得不對天意的冥冥有了敬畏之心。
一時間,樂琳又複想到那個坊間傳聞——因為王安石新法害人,連累百姓民不聊生,故而上天降禍於其子,讓王安石白頭人送黑頭人。
她不由得顫了顫,無由來地感受到一陣寒意。
“侯爺?”
吳氏看“他”神色不對,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樂琳如夢初醒,低頭愣愣地看著跟前的小王雱,他一雙烏黑得眼睛忽閃忽閃的,因為吃到美食,嘴角微微上翹成一個滿足的弧度。
她心中惻隱,這麽異想天開地想道:倘若能阻止王安石施行新法,又或者引導他改良新法,讓新法不要衍生出那麽多的禍事,王雱的命運是否也會跟著改變呢?
……
“好,果真美味佳肴!”
小廳裡,柴琛嘗過一片回鍋肉,不住讚歎道:“三弟總說你廚藝了得,我原是不信的,這番親嘗才知道是半點不虛。”
接二連三又吃了幾塊肉片後,他又問:“這菜式是什麽名字?”
“回鍋肉,”樂琳淡然地回答道:“回鍋肉炒菜乾。”
王安石也在細細品味這道菜。
樂琳看他並不言語,心想他要麽是對菜式味道真的完全不在意,要麽就是像文彥博那樣,即便心中覺得好吃,但顏面上還是要擺出一副不以物喜的姿態。
卻不曾想,王安石誠懇地說道:“這菜乾比之前的好吃得多了。”
話音剛落,吳氏的臉龐立馬紅了起來,
滿是慚愧之色。 王安石抬眼碰巧看見了,轉瞬便想到吳氏的心事,連忙寬慰道:“夫人莫要多心,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咱們尋常家常菜,自然是不能與安國侯府的家宴菜相比的。”
吳氏心中一暖,感激地朝王安石笑了笑。
“說起來,”王安石又轉過頭來,正了正身子,肅然問樂琳道:“某還未細問,侯爺何故前來?”
若說“他”是來尋“姊姊”的話,“他”似乎對“樂琳”與二殿下在一起的事情並不太驚訝,反倒是對於“樂琳”與自己的談話反常地震怒。
“他”到底是為了何事來此?
王安石百思不得其解,故而乾脆開門見山直問。
樂琳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今日遇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都讓她訝然失措,害她幾乎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此。
樂琳直覺覺得三年前的岑德平貪墨案與樂松的死有關,王安石的父親又恰好是受到貪墨案的牽連,從而改變了王安石的命運軌跡。
她是因為好奇,想要調查清楚當中到底發生何事,所以才來拜訪王安石的。
然而,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想要阻止熙寧新法禍端重現,那麽,就要阻止王安石在此時入仕!
縱使不能,最起碼,也要阻止他與樂琅、柴琛這兩個愣頭青結成一夥。
於是,樂琳定睛望向王安石,也是神色肅然地問:“方才你說,此一事,彼一事。‘劣幣驅逐良幣’,與你的‘青苗法’並不相乾。”
王安石點頭道:“正是。”
“你的青苗法原意是好的,”樂琳頓了頓,終究還是道:“你也不是個壞人。”
王安石莫名其妙,這已經是“樂琅”第二次這般對自己說了。
他自問剛直正派,連一樁虧心事也不曾有過,什麽時候做過壞人了?
“他”為何要這般對自己說?
樂琳不理會王安石狐疑的目光, 徑自問道:“王先生,你覺得你們所謂的革新、新法,抑或是新政,其本質是什麽?”
王安石目光炯炯,語氣堅定地回答道:“革除積久相沿的弊病,以合宜的法子代之。”
“怎樣達到?”
“嗯?”
“你想用什麽樣的法子達到你的目的?”
王安石本不想理會“他”,但看到“樂琅”那眸子裡毅然的目光,這一刻,他不知為何竟不想隱瞞自己的想法,他道:“入仕,獻謀於官家,施行新法。”
樂琳又問:“你能做到什麽程度?”
王安石凜然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你……”樂琳長歎了一口氣,幾番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道:“王先生博覽群書,自然知道商鞅變法之事。”
王安石以為“他”說的是商鞅被五馬分屍而死的事情,不屑道:“莫說是‘五馬分屍’,只要是有益於百姓社稷,就是凌遲、誅九族,又何妨?”
吳氏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王先生此言甚善,”坐在一旁的樂琅,卻是一副伯牙遇知音的模樣,撫掌興奮道:“變法者,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王安石聽了這話,既讚且喜曰:“此話甚得某心!”
他又把樂琅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好!某今後當以此話自勉之!”
樂琳卻是愣住了許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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