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琳接過來那銀錠一看,也是十分驚奇。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個時代的銀錠。
手中的銀錠比電視劇裡看到的要小許多,最長處只有寸余大小,在銀錠的底部刻印有“崇寧通寶銀錠”六字。
樂琳驚訝的是,這個時空的宋朝竟有官方法定的銀錠貨幣,於是心裡不禁松了口氣。
這般一來,劣幣效應便可以更容易解釋了。
“你仔細看看這枚銀錠。”樂琳把那枚銀錠舉到窗戶前面,讓眾人能更清楚地看到它。
王安石又複接過銀錠,左瞧右看,並不覺得有什麽異常之處,於是皺起眉頭對樂琳道:“某並不發現有何異樣。”
樂琳將這銀錠翻了個方向,正面的一個邊角已經被磨平,又被人補了個銅質顏色的小角。
“你瞧瞧這裡,”她指著那兒道:“這裡缺了一個角。”
王安石不解道:“錢監裡明律規定了的,銀兩缺損不過三分之二,照常使用。”
錢監,是官署的名稱,在唐宋時期,這是負責監督錢幣鑄造和流通的部門。
樂琳問他:“難道,這銀錠從錢監那裡造出來的時候,便是缺角的麽?”
“當然不是!”
王安石直覺得這話問得好笑,一時間,他更肯定“樂琅”只是個民生脫節的紈絝子弟,於是脫口搶白道:“這銀錠初鑄造好之時,定是完好無缺的,在民間流通得久了,自然會有相當的損耗。”
可他才說完這話,心裡忽而想到一個從前都沒有發現過的細節,臉色一下子凜然起來。
恰好這時,樂琳又問他:“那你可曾在市面上見到過完好無缺的銀錠。”
王安石心裡想的亦正是這個事情。
他細細將腦海中的記憶再翻尋了一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是從未見到過完好無缺的銀錠。
一枚,即便是一枚,也沒有。
樂琳又問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柴琛和樂琅:“你們身上可有銀子?”
偏生這兩人都是出門不用帶錢的主兒,柴琛搖了搖頭,有些怯然。
樂琳決斷地吩咐說:“你不是有侍衛在附近麽?叫他們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來。”
在王安石家門外,她其實並沒有看到什麽侍衛,但是平日與柴玨一起的時候,樂琳發現在不遠處,總有兩三名平民打扮的侍衛暗中跟隨。
她猜測柴琛興許也是有這樣的暗衛跟候在身邊,尤其是,他經歷過上次在竹林裡被刺殺的事情。
柴琛應聲而去,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他捧著十來枚小銀錠回來。
樂琳示意他放到書案上。
待得柴琛完事了,樂琅站到了他身側,不悅地悄聲道:“你怎的這般親力親為、殷勤周到?”
柴琛愣了愣,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是在生氣嗎?
他自與“樂琳”相識以來,便甚少聽“她”說起過這個“弟弟”的事情。
甚至有時候,他聽了柴玨說的“她弟弟”的趣事兒,說與“她”聽,“她”亦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立即轉過話題。
他們兩姊弟似乎感情不太好?
但是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她”到底置氣些什麽?
柴琛也不答“她”,只在心裡默默歎息——難怪勞良翰總說:女人心,海底針。此言果真不虛。
他更惱的,是自己。
明知“她”對自己無心無意,卻偏偏為著“她”一句語焉不詳的話,
就立即心煩意亂。 ……
那邊廂的樂琳與王安石並不知道這兩人的微妙情緒,他們隻細細地翻弄著柴琛拿回來的銀錠。
王安石越看,心裡便越是訝然。
終於,最後一個銀錠都仔細察看過了。
果真,一枚的都沒有。
“奇也,奇也。”
他不自覺地撫著頷下的長須,側首尋思道:“完好的銀子究竟是哪兒去了?”
“最先得到這枚銀子的人,他會用盡各種方法,比如刮下一些銀粉銀末下來,又或者摻一點銅。如是者,他就會額外得到一定質量的銀子。”
王安石恍然大悟:“而因為錢監的規定,只要這枚銀錠缺損不過三分之二,它依然是價值一兩銀……”
他捏起其中一枚銀錠,一邊看,一邊驚歎道:“如此這般,人人效仿,世間不再有完好無缺之銀錠!”
樂琳點頭,心裡對王安石的思維敏捷讚歎不已,她又補充說道:“時間長了,人們發現不論是足值抑或不足值的銀錠都可以一樣使用,於是,他們就會把成色好的、足值的銀錠儲藏起來,而把不足值的銀錠趕緊花出去。”
“成色好的銀錠,是良幣;而不足值的,就是劣幣。可是這樣?”
“嗯。”
王安石長歎了一口氣:“良幣何辜?竟為劣幣所驅逐殆盡。”
沉吟半晌,他正色對樂琳道:“此‘劣幣驅逐良幣’一事,王某受教了。”
說罷,王安石嚴肅地向樂琳作了個揖。
樂琳連忙擺手道:“王先生莫要如此客氣。”
她何德何能,受王安石如此大禮?
然而,王安石卻話鋒一轉,說道:“可是,此一事,彼一事。某並不認為官府‘抑配’會有如‘劣幣驅逐良幣’的後患。”
樂琳頓時語塞,她這次真真是領教了‘拗相公’的執拗了。
合著她剛剛說了那麽多的,都是白費了。
“你這人,”她搖頭道:“怎麽這般冥頑不靈!”
就在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鼓足勁兒與王安石辯駁之際,忽聽得門外傳來吳氏的聲音:“老爺, 飯菜都備好了。”
樂琳的肚子似是也會聽人話,頓時鳴起鼓來。
她略有點尷尬地拉開趟門,問吳氏道:“是午飯?”
吳氏看到室內有兩個一般模樣的“安國侯”,也是愣住了,片刻才回答樂琳道:“是晚膳。”
“晚膳?”
樂琳訝然,難怪自己竟餓得打鼓,她是連午飯都未曾吃。
“加我一個可好?”她笑著問吳氏道。
吳氏看了看王安石,看他沒有反對,便點了點頭,笑道:“妾先去準備一下。”
比起那個彬彬有禮卻不苟言笑的“安國侯”,她更喜歡眼前這個親切爽朗的“安國侯”。
……
這頓飯,眾人可算是在各懷心事中度過的。
柴琛還在回想樂琳所說的“劣幣驅逐良幣”,心裡對王安石所說的“青苗法”不免多加了許多思慮。
樂琅臉色如常,但柴琛與“她”相處這些時日,知道“她”這冷靜的表情,不過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吳氏則是對這面容如出一轍的兩人好奇不已,只是,礙著婦道與禮貌,她不好直直地往他們二人瞧。
要說全心全意在用膳的,大概便只有樂琳與王安石二人了。
興許是餓得太過了,樂琳覺得這粗茶淡飯也別有一番滋味。
忽然,她發現坐在對面的王安石,每次都隻夾起放在他面前的蒸菜乾。
樂琳想起一個關於王安石的典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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