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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貴性》第252章 莫名寂寞
  “如果我們所在的是一個‘球’,那麽,從這裡向西面出發,一直往西方走,最終……是可以從東面歸來的。”

龐籍話音未落,姚宏逸便直瞪瞪地看著他的臉,牙齒咬緊,張大的瞳孔中充滿懼怕的神色。

向西面走,不斷前行。

如果在他們腳下的確實是一個巨大的球,那麽……理論上是可以自東面歸來。

只是,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太過……

他實在想不到要用什麽成語來形容。

異想天開?天馬行空?

驚世駭俗?

姚宏逸感覺心跳得很快,很快!

喉嚨像火燒一樣,他沙啞著聲線道:“萬一,萬一……”

恐懼,讓他連話都說不利索。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姚宏逸勉強鎮定情緒,才繼續問道:“萬一這個‘球’巨大得無邊無際,終一生都無法走完呢?”

龐籍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個問題,他怎會沒有想到呢?

他又怎會沒有問過?

他還記得,那是夏至過後十余日的一個下午。

蟬鳴不休。

和縈繞在他腦海的轟鳴聲混合在一起,讓人幾近無法思考。

龐籍心想,自己當時的臉色一定煞白得難看。

——“阿松,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球’大得難以想象,那麽……”

他顫聲問道。

樂松只是彎唇淺笑,沒有回答。

——“噠噠噠噠,噠噠噠!”馬蹄聲由遠而近。

龐籍愣了愣。

馬蹄聲?

這是安國侯府的書房呀……

“少保。”

樂松的叫喚,讓龐籍驀然回神。

他的學生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幾寸,相對而立,他要微微仰視,才能對上樂松的眼睛。

樂松輕撫著下顎,唇邊有若隱若現的青色須根。

笑容,是難以言喻的詭異。

“此‘球’有多大,你我今日便可得知。”

龐籍茫然,不知此話何解。

正要細問,籲馬聲、馬兒嘶叫聲,還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咣當!”

書房的門,被人大力推撞開來。

龐籍轉頭一看,是闞靖雲。

浹背濡身的汗、滿腮的雜亂胡渣、鳥巢一樣的亂發、布滿泥漬、水印的衣衫。

還有隔著一丈遠都能聞到的酸臭氣味。

龐籍皺眉,無意識伸手捂住鼻子。

闞靖雲沒有注意到他的不禮貌。

甚至,他可能根本沒有發現龐籍也在場。

“你的記錄都收集齊全了麽?”闞靖雲從懷中掏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快步疾走到樂松的跟前,急不可耐地問道。

樂松答道:“齊了,晉州、汾州,還有遼國的雲內州、白達旦部的布納州,甚至烏古敵烈部伊魯沙郡的記錄,都已快馬送到。”

闞靖雲聞言,喜上眉梢:“那即是只欠我的記錄?”

“正是,闞先生此行一切無恙吧?”

“一切正如所料,潯州的那口井,夏至之日正午陽光確實是直透井底的。”

闞靖雲一邊說,一邊解開包袱。包袱裡,先是好幾重的麻布,然後,是層層的油紙。不知情的話,還以為裡頭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寶貝。拆至最後一重,原來不過是幾張宣紙,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字。

“沿途永州、邵州、峽州的記錄我也一拚取來了。”他摸下一把汗,籲了口氣,如釋重負:“下人們再三保證是夏至日正午的記錄,該是沒差的了。若不是連日大雨,在均州耽誤許久的話,我前天早就趕來了。”

樂松欣慰地一笑,接過那幾張宣紙,朗聲道:“開始演算吧。”

“好!”

言畢,二人默契地各自取出一張宣紙,比照著,在書案上快速地寫寫劃劃。

就那麽毫無顧慮地,把龐籍晾在一旁。

“你們在說些什麽?”

龐籍硬著頭皮發問,想要參與其中。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氣。

還有窗外的蟬鳴。

他目光一沉,臉色陰黯得如同深井裡的泥。

從最開始的不甘、憤怒,到後來的嫉恨、難堪,再到如今的無奈、淡然。

龐籍已經習慣了。

習慣只要這兩人出現同一地方,他就會被一面看不見的、厚厚的牆隔開。

隔在牆外。

眼睜睜地,看著二人討論自己完全聽不懂的事物,忙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什麽“實驗”、“推算”……那樣興致勃勃,那樣眉飛色舞。

他不是不失落的。

可是,他委實融不進那個世界。

那是個瘋子的世界。

如果他是闞靖雲的話,看到樂松臉上鮮紅的掌印,定要關心細問一番。

如果他是樂松的話,眼見闞靖雲車居勞頓、衣衫狼狽而來,定要勸他先行洗漱休息。

但他們就這般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二話不說就開始”演算“。

龐籍黯然歎息。

是他不夠瘋狂,所以才與他們格格不入。

……

——“算好了麽?”

隔了半晌,就在龐籍都快要無聊得打瞌睡之際,樂松忽而問道。

“峽州的還差一點兒。”

“好!”

樂松擱下毛筆,捧過手邊的茶盞,仰頭就喝,咕嚕咕嚕的把冷透的茶喝得見底。

“好了!”闞靖雲停筆說道。

“峽州算得的是多少?”樂松問。

闞靖雲答說:“七萬五千八百裡。永州算得的是七萬五千三百裡,邵州的是七萬五千九百裡。”

他又問:“你那邊呢?”

“晉州算得七萬六千三百裡,汾州的是七萬四千九百裡,遼國雲內州七萬六千六百裡、白達旦部布納州七萬七千三百裡,烏古敵烈部伊魯沙郡七萬五千五百裡。”

樂松流利地答道。

“相差無幾。”

“嗯。”

二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龐籍終於尋著了問話的空隙:“你們算的這些,是什麽裡程?”

闞靖雲聞聲,轉頭看向他,訝然脫口道:“龐大人怎麽也在此處?”

他先前果然沒有注意到龐籍。

樂松說:“如此壯舉,只有我們二人得知,豈非太過寂寥?我想讓龐少保一同見證。”

闞靖雲怔了怔,然後爽朗一笑,頷首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又問:“‘地圓天方’的設想,你與他說了嗎?”

“說了。”

“好,如此的話,便容易解釋了。”

說罷,闞靖雲挑出一張寫滿算式的宣紙,向龐籍解釋道:“在潯州有一口深井,聞說在夏至之日陽光可直射井底。”

龐籍連忙接口道:“此事我亦曾聽聞,深井之事聞名已久,吸引不少鄰近的旅人前往觀賞,更被當地縣志記錄,乃廣南東路的奇景之一。”

“唔,對!”

闞靖雲對他的有意賣弄渾然不覺,徑自道:“我們推測這是因為太陽在夏至這日正好位於潯州的天頂之緣故。在別的地方從來沒有聽聞過這樣的奇景,那即是說太陽在夏至日並非在其他地方的天頂。若果地面真是圓球狀的話,那定必會有一個角度之差……”

龐籍心中一凜,全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但為了不在二人面前露怯,他佯裝聽懂,目不轉睛注視著闞靖雲的雙眼,時而輕輕點頭。

闞靖雲以為他聽得懂,眸光頓時明亮,笑意盈盈,語速愈發快了起來:“在潯州正北方向的峽州樹立一根木柱,統一在夏至正午之時丈量木柱陰影長度,如此,便可求得木柱和陽光射線之間的角度……”

說著,他在筆架上取下三根毛筆,在書案上將其中兩根平行而放,一根架在他們之上。

“若果一條線穿過兩條平行之線的話,其對角是相等的。我們在峽州觀察到這一角度為圓周五十分三之一,那麽同理,從峽州到圓心這一段,以及從潯州到圓心這一段,它們所形成扇形角度亦該是圓周的五十分三之一……”

闞靖雲指著宣紙上的一道算式,總結道:“這一角度對應的弧長,即從峽州到潯州的距離,亦應相當於圓球周長的五十三分之一。其後通過查閱各地縣志,以及丈量步數,我們得知峽州到潯州的距離大約是一千四百三十裡。那麽圓球的周長只要將此此數乘以五十三即可,結果為七萬五千八百裡……”

龐籍微微側首,盯著那宣紙看,如同看著一頁天書。闞靖雲的聲音縈繞他的耳內,卻是半分都不曾聽懂。

“為謹慎起見,用同樣的方法,我們測量了從潯州出發,往正北方向的各地,如晉州、汾州,遼國的雲內州、白達旦部的布納州、烏古敵烈部伊魯沙郡的木柱和陽光射線之間的角度,以及計算各自與潯州的距離……”

闞靖雲快速地舞動著手中的毛筆,寫下一道又一道的算式,似乎想要在龐籍面前重算一遍。

“闞先生,”樂松與龐籍相熟已久,察覺到他的異樣, 叫停闞靖雲,冷冷道:“他聽不懂的,你直接說結論吧。“

闞靖雲執筆的手顫了顫,抬頭看向龐籍,發現對方眼中的茫然,愣愣問道:“你……聽不懂?”

龐籍被樂松冷漠與不耐煩的神色刺傷,蹙了蹙眉,倔強地坦白:“不懂,完全聽不懂。”

“啊……是這樣呀。”

闞靖雲放下毛筆,失措地搔了搔腦後,原本就亂糟糟的頭髮,此刻變得更雜亂了,苦笑道:“不知為何,竟有些寂寞呢。”

片刻,他注視著龐籍,說道:“若是龐大人也能體會推算過程的歡欣與狂喜,那就實在太好了。

龐籍心中一顫。

那人的眼神裡不帶一絲嘲諷,清澈真摯得如同稚童一樣。

滿滿的,都是惋惜,是遺憾,是失落。

樂松的雙眼,連眨也沒眨:“強求不來的。”

“是呀……所以才寂寞啊。”

闞靖雲頷首附和,他對龐籍道:“結論是:我們身處的圓球,周長在七萬五千裡到七萬七千裡之間,誤差不算大,你取個中間數,就當是七萬六千裡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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