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曉得這道理,那趕忙向五公主誠心道個歉,此事便算揭過了,可好?”
白芷勸“他”道。
可“樂琅”咧了咧嘴角,似笑非笑。
她並非不害怕的。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斷斷是不會想再死一次的。
可是,就在白芷說她“犯下彌天大禍”的瞬間,就在柴瑤叫囂要將自己“凌遲”、“五馬分屍”的瞬間,她想到的不是自己將會面臨的慘像。
這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的,是自己的前半生。
多少次,在人生的交叉路口,夢想、自由、人生、未來,一切的憧憬,都總是敗給了現實。
被押在物質壓迫之下的情緒,反覆煎熬,多少次躍躍欲試,想要逃脫。
然而,無處可逃。
每天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敷衍著並不想應酬的人,做著違心的事情。
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她最後都還是無奈地選擇了前者。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無數次,她都問自己,上天讓她到來這裡,究竟有什麽深意?
是扭轉乾坤?
是拯救黎民?
還是……
這只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長假。
一個在辛勞過後的,很長很長的休假,不需要總是盡全力衝刺,不必戰戰兢兢,不用每天勉強自己努力加油的假期。
倘若是這樣,在回到未來之前,她想真真正正做一次自己。
樂琳想起高中的時候,她在摘抄本上抄下的一段話,一段甚至都不知道出處的話。
——“如果天總也不亮,那就摸黑過生活;
“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覺無力發光,那就別去照亮別人。
“但是——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
“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
“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熱量的人們。
“人,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這是她好長一段時間裡的人生格言。
她默默恪守這一底線: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
但是,這一刻,樂琳已經不想要再繼續苟且。
她想試一次,哪怕就這麽一次,她想要做那發光發熱,照亮別人的人。
即便危險,她都想要發出聲音。
於是,她說道:“我樂琅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語氣,是那樣決然,毫無回旋的余地。
白芷怔住了。
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
這句話,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她不由得高看“樂琅”一眼。
而一旁的柴璃更是震撼又慚愧——回想起自己剛剛的動作,竟還想拉“阿琅”去向柴瑤跪著道歉,這真真是當面的折辱“他”啊。
她是這一刻才看清楚眼前人。
溫潤如玉的平和之下,是源自骨子裡的驕傲。
驕傲得不能容納一絲齷齪,一絲妥協。
柴瑤看著神色凜然的“樂琅”,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這個鬥膽冒犯自己的“男子”,這個狠力扇自己耳光的人,她明明應該對其恨之入骨,為何……為何她看著“他”肅然皺眉的側顏,竟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嗯,一定是自己氣得失態了!
柴瑤這樣為自己開脫地心想。
“白尚宮,此人不知悔改,請你替我秉公如實告知皇祖母!”
她又加了這麽一句。
可白芷並不賣她的帳。
“五公主,”她淡淡然地道:“太后近來身體抱恙,小孩子之間的爭吵,還是莫要驚動太后了,省得官家怪罪下來,咱們誰都擔當不起的。”
柴瑤撫著自己被扇耳光的半邊臉,忿忿道:“什麽叫‘小孩子之間的爭吵’?白尚宮你這是包庇他,信不信我等下就叫父皇治你的罪!”
白芷並不看她,反倒是給了一旁的柴珍一個眼色。
柴珍心領神會——白芷是太后最信任的女官,即便是母妃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得罪此人,可說是與得罪太后無異。
“阿瑤,”她柔聲對柴瑤道:“白尚宮說得對,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你小題大做,竟要驚動太后,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定會讓淑景宮蒙羞的。”
柴瑤想不到她會來這麽一句,驚呼道:“阿珍!”
白芷說的“小孩子之間的爭吵”已經是離譜了,她說還要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
自己的臉都腫了,有這般“玩鬧”的麽!
她瞪圓了眼睛怒視柴珍。
敵人的打擊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隊友的倒戈。
柴瑤此刻對柴珍竟是比對其余的人還要恨上幾分。
然而,柴珍對她的憤怒卻恍若未見,徑自對白芷道:“白尚宮,耽擱了這麽許久,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趕快一些,莫要讓皇祖母久候了。”
白芷點頭,讚賞道:“三公主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
“白尚宮謬讚了。”
……
延福宮內,地面用上好的白玉鋪就,閃耀著溫潤的光芒。
飛簷上,鳳凰栩栩如生。紫檀木雕刻的浮窗、玉石堆砌的牆板,還有一眼看不盡頭的路……
內殿裡,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簾幕是珍珠串連的,四周用的是鮫綃寶羅紗隔開,紗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饒是樂琳第二次來到這個宮殿,還是看不過眼來。
此刻的太后,半臥在炭爐子旁的貴妃榻上。
她腰後面枕著精致綢緞的抱香枕,正在持書細閱。
好不愜意。
樂琳心裡疑惑,不是說太后抱恙的嗎?看她此般的氣色,卻是比上次所見要好太多了。
太后聽得宦官的通傳,也不由得抬過頭來。
她們連同隨伺的宮女,一行攏共十數人,太后卻是一眼就看向樂琳這處。
二人再一次四目交接。
與上次看到樂琳就愣神的情景不同,這次,太后卻是冷冷地看了她好久。
目光深沉,樂琳說不出那是種怎樣的眼神。
是憂鬱?是冷峻?是隱忍?
是不悅。
樂琳納悶,自己是什麽時候得失了她?
“白芷,”太后轉過頭來,對白芷道:“你又自作主張了?”
這不是問句,這是肯定句。
白芷卻並不惶恐,反倒是笑道:“奴看到延福宮入冬以來都冷冷清清的,想著趁六公主生辰,好讓這兒熱鬧熱鬧。”
太后不置可否,繼續低頭看書。
白芷愣了愣,隻得對眾人道:“我命人去禦膳房吩咐準備筵席,諸位請稍後片刻。”
樂琳這才想起大家自上午至今都未曾用膳。
她舉了舉手中的食盒,對白芷笑道:“白尚宮,我帶了茯苓糕與筍潑伊面來,不嫌棄的話,大家可以先嘗嘗。”
太后聞言,一下子又抬過頭來。
只見她盯著那象牙食盒看出了神。
“太后?”
白芷看她神色有異,輕聲喚道。
“這個食盒……”
太后回過神來,脫口道:“還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