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縷青絲裹銀餅,幽花迎人笑。 端的是芳辰良宴,只可惜,曲終人散,燈火遽摧殘。
傅紹禮對樂琳道:“安國侯,此事我必定會向東家大力舉薦,但是,我東家做生意的作風向來穩健……”
說罷,他無奈地搖頭歎息,又回首留戀地再看一眼那美輪美奐的庭院。
這樣的宴會,興許往後都不會有自己的份兒了,如此景致,不知何日再複見。
“傅掌櫃,”
樂琳打斷他,淡淡然道:“我對是否能與德興泰合作,並不十分在意。”
“哦?”
傅紹禮皺眉,不解之余,亦有些不快——你既非有意與德興泰合作,又何必邀請老夫來?是要尋開心麽?
樂琳明白他的誤解,表情神秘地笑道:“此番宴請,其實另有其事。”
……
牡丹館往東走數百步,是菡萏館。
其室內的裝潢,比菡萏館還要雅致一些。
亭台舞榭,瓊台玉閣。
傅紹禮誠惶誠恐地坐下來。才剛坐到那張木椅上,卻發覺這椅子與尋常的不一樣,特別的舒適。
他仔細看了看,是上好的黃花梨木——色澤明快、材質細膩、紋理精美。但除此之外,不曾發現其他異樣之處。
回過神來,樂琳已為三人都添滿了茶。
柴玨看著傅紹禮撫摸椅子的動作,明知故問道:“傅掌櫃,是不是覺得這椅子比其他的舒適?”
傅紹禮抬過頭來,坦然道:“確實,只不過,老夫實在是看不出這椅子有何不同之處。”
柴玨指著樂琳,對傅紹禮笑道:“這是安國侯特地根據你的身高、身形,悄悄為你量身定做的椅子。”
樂琳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傅紹禮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誠惶誠恐道:“老夫何德何能,讓侯爺如此周折!”
樂琳連忙示意他坐下,遞給他一杯茶水,悠悠然說:“傅掌櫃先喝口茶水再說。”
今晚“自助餐”的菜式大多是煎烤炒炸的肉葷,傅紹禮也覺得有些口乾,便恭敬地接過茶杯,喝了幾口。
“這是什麽茶?”
他忍不住脫口而問。
這茶水清洌、醇鬱,入口即覺到一股無比的甘醇滋味,過後又齒頰留香。
“梓菱貢芽。”
樂琳語氣尋常地回道。
傅紹禮又吃了一驚。竟是傳說中千金難求的梓菱貢芽?
聽聞這茶長在梓菱瀘州最偏僻遠人煙的深山,還獨獨是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常人無法攀采,必須由經過長年馴化的猴子才能摘取。別的茶葉都是論斤來計價,但這梓菱貢芽是論兩來算得,光光一兩便要尋常人家大半載的夥食錢。
難怪,難怪……
他不禁更加迷茫了——眼前人如此厚待自己,為的是什麽?
樂琳並不打算開門見山,她問傅紹禮:“傅掌櫃,您在德興泰多久了?”
傅紹禮又喝了一口茶,沉醉地回味在茶香裡。
他心裡感慨,為何要讓自己嘗過這茶呢?回頭再喝尋常的茶葉,定會覺得難以下咽。
“傅掌櫃?”
樂琳又喚了他一聲。
傅紹禮這才反應過來,他苦笑道:“回安國侯的話,老夫自十六歲在德興泰當學徒,至今,已經是四十又八年了。”
不提這樁,他還不覺得那麽苦。然而樂琳這樣一問起,他忽而心內有些不平了。
他與鄭友良差不多的年紀,
論算帳的手藝,他自問並不比鄭友良差到哪裡去。但是時也命也,鄭友良在如意齋做的掌櫃,還學到了樂家祖傳的帳法。如今更是育才學館首席的講師——按照學館新起的名銜,該是喚作“教授”。 學館的學員們,對鄭友良簡直是馬首是瞻,言聽計從。每天“教授”前,“教授”後地喚他,態度比見著官府的人還要恭謹。
可真真羨慕煞人了!
傅紹禮猛地再灌了一口茶,心中悶悶不樂地想:這梓菱貢芽,鄭友良一定每天都能喝到吧?不需如自己這般,喝完了這回就不一定有下一回,喝得惶恐彷徨。
樂琳並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徑自說道:“此番把傅掌櫃留下來,是有一事情想與您商量。”
“安國侯不妨直言,”傅紹禮不知道這小侯爺有什麽事情,需要如此鄭重其事地與自己說,他道:“只要不損害東家的利益,能夠用得上德興泰的地方,侯爺盡管開口。”
樂琳有些惋惜地說道:“只可惜,此事正正會有損您東家的利益。”
傅紹禮聽罷,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既是如此,侯爺便莫要再說了。老夫與東家數十年的賓主,豈能做得出那背信棄義的事情?謝謝侯爺今晚相請,老夫先行告辭了。”
柴玨對傅紹禮的忠心耿耿十分讚賞,他勸樂琳道:“樂琅,君子有成人之美,傅掌櫃對他東家有情有義,你就莫要再肖想了。那‘帳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你還是另做他選吧。”
傅紹禮本來已經轉過身,正要往那門外走去,可聽到柴玨說到“帳師事務所”,不由得霎時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子來,茫茫然地問:“什麽‘帳師事務所’?”
樂琳還了柴玨一個志得意滿的眼神,才回答傅紹禮的問題道:“這是我的主意,我打算在開全汴京,不,應該是全大宋第一家‘帳師事務所’。 “
傅紹禮捕捉到關鍵的字眼,他忙問:“‘帳師事務所’是做什麽的?”
“算帳,只是算帳,專門算帳。”
“何以盈利?”
“替各大小商號算帳、查帳、對帳,從中收取傭金作為報酬。”
傅紹禮一雙斑白的長眉皺得如一團抹布,他不以為然道:“可是各大小商號都有各自的掌櫃啊。”
樂琳卻胸有成竹,淡定道:“但是,他們的掌櫃沒有我們‘帳師事務所’的帳師專業。”
“‘專業’?”
傅紹禮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術業有專攻,在我的‘帳師事務所’任職的帳師,都必須擁有‘樂氏帳師資格證’,而且需要有十五年以上算帳的經驗。”
傅紹禮不語,他還是不太能接受這種理念。
每家商號的帳,都是各自最最重要的機密,又怎會讓不相識的人來處理?
樂琳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所在:“此事大有可為,一來,總有商號的東家對其掌櫃不予信任,這便需要借助我們事務所來查帳;二來,把帳務交由我們處理,他便可少請一些算帳的夥計。”
傅紹禮想了許久,也覺得甚有道理。
但他終於還是道:“倘若是二、三十年前,侯爺你這般和我說的話,我必定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是如今,老夫在德興泰大半輩子了,不想臨告老才被侯爺挖角,晚節不保,還望侯爺見諒。”
“我沒有說要挖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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