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東北的屋裡,沒有棚,很富貴的人家,頂多把椽子、檁子弄得規整些而已,就那麽空著。張廣才睜開朦朧睡眼向房頂看去。 楊家蓋房子,房頂棚泥的東西,用的是白樺樹的枝條,黑暗裡白森森的。張廣才看到在白樺枝條的襯托下,有個馬臉大的東西貼在檁子上。那東西會動,一點一點地往他倆睡得位置移動。看了一會兒,那東西逐漸清晰起來,是個象葫蘆瓢的東西。“瓢把”的兩邊,有細小的腿腳在爬動,“瓢把”的頭兒上,有一雙鋥亮的小眼睛,一閃一閃的。
“號乎錄!”挹婁說道。
張廣才知道,挹婁說的“號乎錄”,是在森林裡常看到的一種小蟲子,就是這個形狀,這種蟲子吸血,人、動物、鳥類,什麽都逃不脫它的嘴。吸血前很小,一粒蘼子大小,但它吸起血來,能漲到十倍,幾十倍,甚至上百倍。可是,就是上千倍,也不至於這麽大啊!這家夥的,有個馬頭那麽大!成精了!
挹婁摸索到自己的衣衫,從口袋裡掏出兩粒陶丸,捅捅身邊的張廣才,暗中塞給他一粒。張廣才明白了,就把陶丸倒一下手,抵在手指蓋上。他輕輕地給了一個動靜,彈子兒的歌謠就在他倆的心裡唱起:“彈一彈,二百年……”到“小紅棗,往裡倒!”那個“倒”字,剛一唱出,二人手中的陶丸就向房頂上的“號乎錄”彈去,只聽到“噗噗”兩聲,“號乎錄”似乎“咽”地叫一聲,從窗子倏忽一下跑出去。
挹婁和張廣才各自手拿一枚陶丸,隻穿一條褲子就追了出去。
外邊月光如洗,輝輝同晝。挹婁就看到“號乎錄”向西院跑去。
“號乎錄”一旦落地,跑的就不那麽快了,它的那個“大瓢”在它身後好像拖拖踏踏的,直勁“掃地”。
挹婁大喊,“靠近了,照準了打!”
兩人就跑了過去,離“號乎錄”還有三兩步的時候,二人停下了。前後岔開步,穩定住下盤,拉開了架勢。挹婁唱道:“小紅棗,往裡倒!”
“倒”字一出,二人的陶丸,一起彈出,只聽“號乎錄”又“咽”的一聲大叫,一個騰躍,“吧唧”一下,像一張大餅一樣,摔在地上。
挹婁和張廣才二人走上前去,號乎錄“瓢把”上幾隻腿,還突突地顫抖著。
這時,傳來老者的咳喘聲,張廣才回頭一看,見老者還提著那盞燈籠,走出了他的小耳房,老者說,“怎地啦?黑燈瞎火的,不好好睡覺,吵吵啥?”
張廣才趕忙走了過去,攙扶著老者往這邊走,“爺爺,我和我兄弟打死一個‘號乎錄’。”
“啥?‘好母盧’?‘好母盧’是啥玩意?”老者耳朵有點兒背。
張廣才一聽他打岔,就知道他不知道“號乎錄”,或者,他們這裡不這麽叫。就不出聲了,隻管攙著他,往挹婁跟前走。
走到挹婁跟前,老者用燈照照,看到地上的死“號乎錄”,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這,這,這是什麽?”
挹婁說,“我們那裡管它叫‘號乎錄’,你們叫它什麽?”
“我們?”老者顫巍巍地說,“我們叫它‘琵琶蟲’。可是,琵琶蟲就有手指蓋大小,這麽大的,沒看到。成精了?”
“號乎錄”被挹婁和張廣才他倆彈擊了四下,把它肚子打破了,肚子裡的血流出來,不是那麽滾圓的瓢形了,這真有些象樂器琵琶,故而管它叫“琵琶蟲”。《封神演義》和《西遊記》裡都有琵琶精,
連作者都誤以為是蠍子精。其實論形狀,蠍子離琵琶相去甚遠,所謂的琵琶精,也就是琵琶蟲成精了。民間對此流傳甚早,甚廣。上述兩書作者,不明就裡,就把流傳的琵琶精,寫成蠍子精。 老者也沒看過這麽大的琵琶蟲,呆呆愣愣的。
挹婁問老者,“爺爺,在你們這裡死的那七個官差的屍首,現在何處?”
老者說,“讓官家拉走了。”
“拉走了?”挹婁說,“他們能不能埋了?”
老者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想是埋了吧?”
“那七個人死幾天了?”張廣才問。
“幾天了?今天是十六,是十二出的事。那天……”
老者嘴裡嘟囔著,張廣才已然聽不下去了,他對挹婁說,“今天據出事那天,不過四天,就是把屍首埋了,也爛不了,想能查驗出來……”
挹婁說,“你是說……”
“對。”張廣才說,他知道挹婁要說什麽。他們倆,原來就很默契,現在是越來越默契了,只要一方說幾個字,另一方幾乎就用明白他的全部意思了。
張廣才返身打斷老者,他問,“爺爺,楊莊主現在被押在什麽地方?”
“幹啥?”老者還是懵懵懂懂的。
“你快告訴我倆!我倆去救楊莊主!”挹婁等不了老者這個慢性子。
“救,救老爺?!怎救?”老者有點精氣神兒了。
張廣才指著地上的琵琶蟲的一張皮說,“那七個官差,就是這家夥害死的。”
“它?你們怎知道?”老者緊纏不放。
“剛才,就是這個‘號乎錄’想吃我倆,”挹婁說,“讓我倆看到了,我倆追著,把它打死了!那七個官差,想是這家夥所為。”
“可是……”老者還有什麽沒想通。
“告訴我們吧,爺爺,早些見到了官,好能早些開棺驗屍,再晚了,屍首就爛成水了,就沒法檢驗了,你不希望楊莊主平安無事嗎?”張廣才最後隻好換個角度,說服老者。
這句話管用,老者立即來了精神,說,“老爺他們在亥安道,這裡歸亥安道管,老爺他們不押在亥安道,能押在哪裡?”
“亥安道在哪個方向?多遠?”張廣才問道。
老者窩過身子就往回走,邊走邊說,“那我得領你們去,你們自己找,太費勁了。”
張廣才和挹婁相對看了看,張廣才跑向老者說,“爺爺,我倆得騎馬去!”
“不是有三匹馬嗎?”老者邊走邊說。
張廣才回頭看了挹婁一眼,又向老者喊道,“可是,你能騎馬嗎?”
“能啊,”老者說著,一下子直起了腰,“騎在馬上,你們三個五個的追不上我。”
一聽這話,張廣才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挹婁,就衝挹婁喊,“訥烏,安置一下闊力,我去牽馬!”
挹婁“啊啊”地應答著, 就往他們倆住的客房跑去。
這邊,張廣才跑到馬棚,把馬鞍子拿了出來,踮著腳尖兒,往馬背上安馬鞍。那馬很不習慣他的手法,直勁閃著身子,抬起蹄子“踏踏”地踏在地上,嘴中還噴著響鼻。
老者走來,他吆喝兩聲馬,接過馬鞍子,就給馬上馬鞍。哎,那馬非常聽話,老老實實地聽老者的。
挹婁跑來了,拿了他和張廣才的“坎肩”,把張廣才的扔給了他。
張廣才問挹婁,“你安排好了?”
張廣才顯然是問,闊力安排好了沒有。挹婁說,“好了,咱們還能出去幾天嗎?”
張廣才轉頭去問老者,老者這回聽得清,答得快,他說,若騎馬飛奔,用不上天亮,就能到亥安道。
挹婁說,“這麽說,那就沒事兒,我往地上撒了一把高粱米粒。”
老者把張廣才和挹婁送進屋裡的時候,張廣才和挹婁看到外屋牆上搪了一塊板,板上有個笸籮,笸籮裡裝了滿滿一下子高粱米,挹婁還問老者,這是什麽糧食,還走上前去,抓一把高粱米,又扔進裡邊,對高粱米產生興趣的樣子。
這會兒張廣才想,挹婁是撒一把高粱米是給闊力吃呢。
他還琢磨,沒聽挹婁說闊力吃米呀?
但,當時事急,他來不及多想,就牽出一匹掛好鞍子的馬,帶上號乎錄的皮,和挹婁,老者上了馬,出了大門,上了一條向西北的路,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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