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婁喊,“阿米!” 是挹婁的阿米打獵回來了。阿米,肅慎語,父親的意思。
挹婁的阿米,今次打回一隻野豬,一隻麅子。
後來,鄂倫春等少數民族上山打獵,都是成幫結夥的――獵物少,也被獵人打得尖了,不好打,隻好大家圍獵,齊動手。眾人打回的獵物,當然眾人分;可是,肅慎的時候,都是單槍匹鹿(鹿,是駝鹿,就是堪達罕,用以馱獵物;那時很少有馬。有馬,也不用,在家養著,象征著財富),遊走山林。自己打回的獵物,自己享用。說給你一塊肉,那是給你的,你得領我情,和眾人均分,不是一碼事。
麅子大,整個地被堪達罕滿懷滿抱地馱著,那隻野豬,七八十斤的樣子,挹婁的阿米湊欄汗乾脆就背回來了。剛才那一聲就是他把肩上的野豬摜到地上的聲音。
“謔!家夥的,不小啊!”挹婁看著地上的野豬,讚歎道。
野豬都不大,百十斤的,就算大的了。再大的,有沒有?有。這附近山上有個三百多斤的,獵人們都不打,說法不一。有的說,那是豬神,不能打;有的說,那是種豬,打了它,就沒有配種的了。畢竟總在這周圍山裡轉悠,圖個獵物源源不斷,配種的要是沒了,那以後還能有野豬了嗎?所以不打;還有的說,那頭大野豬,成年累月地在松樹上蹭,把松樹油子蹭了一身,身上的皮,無比堅硬,刀槍不入,箭射上去,就能把箭彈下來!除非射在它耳根後邊。
湊欄汗打的這隻野豬,就是射在耳根後邊了,一箭斃命,哼都沒哼一聲。張廣才蹲下身子,用手指尖撫那箭口,仰頭看著湊欄汗,道:“安邦?阿瑪(大伯),你的箭射得真準!你可以打那頭大野豬了!”
湊欄汗謔謔地笑著,沒說他能打不能打。笑那麽兩口,他就掏出一根皮繩,挽了一個馬蹄扣,套在野豬蹄上,把野豬倒掛在臨近的一棵樹杈上。
這期間,挹婁的額呢拿著一個樺樹皮盆走了出來,站在他丈夫旁邊。阿米看了額呢一眼,謔謔兩下,沒發出聲來,而是迅速從腰間拔出一把刀來,抓住野豬的皮毛,穩定住倒垂下的野豬,照著野豬的肚子,一刀就劃了上去,野豬的肚子就敞開了,裡邊的腸子、肚子一應雜碎,就一股腦地湧了出來,額呢在下邊用那個樺樹皮盆接著,正正好好,接了滿盆子,連一滴血都不淋到外邊。
這是長期這麽接的,要不,不能這麽熟練。
阿米伸進刀,割下喉管和直腸管,把食物進出的通道割斷,內髒,就和野豬徹底脫離開了。額呢把手中樺樹皮盆,遞向阿米。
阿米翻騰兩下,找到了豬肝,割下一塊,遞給了挹婁,挹婁接了過去,上去就是一口,咬下一大塊,咀嚼著吃了起來。
肅慎人打到獵物,先開膛,取出動物肝髒,最好趁熱吃下去。他們認為,動物肝,尤其是生的肝髒,可以養人的眼。獵人,眼不好不行。所以,把獵物開膛先把肝取下來,獵人捧著吃。至今,還保持著這一習慣。
現在的狩獵民族,幾個人打一隻獵物,按貢獻大小,分配獵物的不同部位,肝髒必須給貢獻最大的那個人。
肅慎時,不這麽分,獵人獨來獨往,肝,都是這個獵人獨佔。不過,獵人喜歡的孩子在跟前,當然要把這好東西給孩子。
給了這個孩子,還有個孩子,就又割下一塊,給了張廣才。
張廣才不接。
剛才挹婁大口吃生豬肝的時候,
他都直咧嘴――畢竟是漢族的孩子,吃不來生肝。別說是生的,就是煮熟的肝,他們都不願意吃。 “好吃著呢!你吃,對眼睛可好啦!”挹婁看張廣才不吃,就在一旁勸他。
張廣才突然接過那塊肝,向挹婁家門口跑去。他鑽進了門裡,著梯子,下到屋裡地上,把手裡的那塊肝送給了地上的那隻小鷹。
小鷹挺老遠就聞到了肝的氣味,沒等張廣才靠近,它就伸過嘴去啄張廣才手中的肝。
挹婁和他的阿米、額呢出現在門口。阿米說,“在哪兒整來的小闊力崽子?”
“我,我打下的!”挹婁自我誇耀地說。
“你?”阿米有些不相信。
“啊,是我,我用泥蛋子打在小鷹膀子上的麻筋了。”挹婁挺著小脖頸說。
阿米看看額呢,額呢衝他點點頭。
阿米摟過挹婁,讚許地拍了拍他的小肩頭。阿米手上還有豬血,拍在挹婁的肩上。挹婁看了看自己血染的肩頭,又仰起頭去看他的阿米。
阿米撫著他的臉蛋兒一下,說,“可別讓大闊力知道了,大闊力不讓嗆。”
“等它能飛了,我再把它送回去。”挹婁急著向他阿米說明,象他阿米能誤解他似的。阿米又謔謔兩聲,看著下邊不斷喂著小鷹的張廣才說,“你再喂,它撐得就飛不起來了。”
“才子,別喂了,把它撐的飛不動了!”挹婁衝下邊的張廣才喊道。
張廣才聽挹婁這麽一喊,麻溜把拿肝的手背在身後。
小鷹一嘴啄空,塌拉個膀子,到張廣才身後去找肝,張廣才就站起身來躲,小鷹就繞著他追,眼看張廣才招架不住了,挹婁騰騰地下了梯子,一把就把小鷹抓在了手中,小鷹還勾著脖子,衝張廣才那邊努,同時嘎嘎地叫著。
沒吃夠啊,聞著味就饞啊!
門口挹婁的阿米和額呢,相互看了看,無聲地笑了。不過,他沒有時間看兩個孩子和一隻小鷹捉迷藏般的轉圈,他們趕緊回過身來,去剝掛在樹上的野豬,趕熱好剝皮。
好獵手,剝起動物來,就是麻利、刹楞、快,一隻豬,三刀五刀的,一張豬皮整張地就剝到豬頭處,好湊欄汗,手中短刀一抹,那張豬皮連同豬頭一起掉下來了。那時,不吃豬頭。
湊欄汗又把豬頭從豬皮處割下來,豬頭掉在地上,他用腳把豬頭踢到一邊,又把整張豬皮甩在自家門前不遠處一個水坑裡,把豬皮在這水坑泡個一天一宿,然後,挹婁的額呢從水坑裡撈上來,用一塊黑石刀把豬毛刮下去,在把剝皮時裡邊帶下來的肉剔下去。這張豬皮基本就處理好了,扔到房頂上涼著,有時夫余人就收去,熟出來,作馬的皮具。
甩出了豬皮,湊欄汗就去扯豬油。
野豬油不多,靠脊背上兩窄條子,用刀尖劃開一條縫兒,用手一扯,就扯下來了,這可是好東東。打一隻野豬,就掂算這兩條子玩意呢,所以,湊欄汗把這兩條子野豬油,存著小心地放到他媳婦及禮芝端的樺樹皮大盆裡,一會兒,及禮芝會把兩條子豬油,吊在屋裡的冰箱裡――在他們的屋子裡再往下挖兩丈,挖成一個豎洞。夏天怕腐爛的東西吊在那個豎洞裡,裡邊很涼,相當於冰箱的冷藏箱。
把豬油處理完,湊欄汗就沿著豬的肋骨縫兒,把這隻豬一分為四,手裡提著四分之一(俗稱“一腳子”),對他媳婦及蘭芝說“給才子他家。”
及蘭芝說,“我送去吧。”
“不用,”湊欄汗說,“小子(男孩子)不吃三年閑飯。我六歲那年,扯著尾巴生死啦地拖回一隻老虎。這一腳子肉才多重?才子背得動。叫才子。”
及蘭芝接過那一腳子豬肉,衝屋裡喊,“才子!”才子在屋裡應了一聲,隨聲,就跑了出來,挹婁也跟著跑出來。
及蘭芝向他舉著豬肉說,“送回你家去。能不能背動?”
張廣才應了一聲, 說“能!”就把豬肉接了過去,背在身上往他家跑。
挹婁說,“還有沒有了,我拿!”
湊欄汗向堪達罕的背上一努嘴,道,“那得等一會兒。”
他意思是,等把堪達罕背上的麅子收拾好,還能給他家一腳子麅子肉。野豬肉絲子粗,張廣才的姥爺吃,會塞牙的,麅子肉就不會,尤其是橫著切,更不會了。送給人家東西,得撿好的。
挹婁一聽得等一會兒,就不再這等了,跟著張廣才跑去了。
張廣才家離挹婁家不很遠,在一個低一點的坡上,也是五梯之家,是挹婁他阿米幫著建在他們屯子裡的。
“屯子”是古滿語,就是“小型居民區”的意思。原來叫“吞”,後改成“屯”。肅慎時,隻有老禿頂子山附近的對面城是大型的、城市化的居住區。其他的都是一個個的“屯子”。
張廣才家有娘,有個姥爺。姥爺是老中醫。
此時張廣才的姥爺不在家,隻有他娘在家。
他娘接過張廣才肩上的豬肉,看一眼跟來的挹婁,對張廣才說,“又是你湊叔給的?”
不待張廣才說,挹婁就搶過話來說,“是,我阿迷一箭就射中它耳根子啦!”
張廣才的娘姓花,叫花慧,她可年輕,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張廣才的娘說,“那可真準,能去打那頭野豬王了!”
張廣才的娘說著,把手裡的肉放在屋裡一張條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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