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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謀》第422回 題寫醴泉銘
以下只是我的想象:晴明這家夥,恐怕在為朝廷服務的同時,也有不少與凡人相同的地方,尤其對人情物理了如指掌。

 他是一位身材修長、膚色白淨、目光如水的飄逸美男子。

 當衣著典雅的他漫步走過,宮中的女人們目睹其風采,一定會竊竊私語。想必也收到過一些血統高貴的女人送出的、寫有含情脈脈的和歌的書信。

 晴明憑借自己的聰明,處世幾乎萬無一失,但似乎也有無意中出言莽撞的時候,例如一不留神就對天皇脫口而出:“哎,哎!”

 浮現出典雅微笑的雙唇,有時也會浮現出卑劣的笑。

 由於陰陽師這一職業的性質,他既須通曉人性的黑暗面,在宮中又須具備相當高的修養。漢詩要熟記於心,吟詠和歌的能力要有,樂器方面也須有一兩種拿得出手,比如琵琶、笛子之類。

 我想,平安時代是個風流典雅卻又黑暗的時代。

 此時,我就要講述這位男子的故事。他像風中浮雲一樣,飄然隱身於多姿多彩、風流文雅卻陰森可怖的黑暗之中。

 二

 朝臣源博雅登門拜訪晴明,是在水無月之初。

 水無月即陰歷六月,以現在的陽歷而言,大約是剛過七月十日。這期間,梅雨尚未結束。

 連續下了好幾天雨,這天難得地放晴了,但也不算陽光明媚,天空像蒙了一層薄紙般白茫茫的。

 時值清晨。樹葉和草葉濕漉漉的,空氣清涼。

 源博雅邊走邊望著晴明宅邸的圍牆。這是大唐建築式樣的圍牆,齊胸以上的高度有雕飾,頂上覆以山簷式裝飾瓦頂,令人聯想到寺廟。

 博雅身披水乾,足蹬鹿皮靴。

 空氣中懸浮著無數比霧還細小的水滴。在這樣的空氣中步行,水乾的布料就會吸附這種小水滴,變得沉重起來。

 朝臣源博雅是一名武士,左邊腰際掛著長刀。看樣子年過三十五,但沒到四十。走路的樣子和言談間透著習武之人的陽剛氣質,相貌倒顯得平和,神色中有一種較真的勁兒。

 此刻,他一副勁頭不足的樣子,看來心中有事牽掛。

 博雅站在門口。院門大開,往裡面探望,看得見院子裡的情景。滿院的草經昨夜雨水滋潤,青翠欲滴。

 這豈非一座破廟?

 這樣的表情浮現在博雅臉上。

 雖說還不至於到荒野的程度,院子也的確未加修整。

 正在此時,芬芳的花香鑽進了博雅的鼻腔。原因一望而知。草叢中長著一棵經年的大紫藤,枝節上仍有一簇盛開的紫藤花。

 “他真的已經回家了?”博雅嘴裡咕噥。

 早就知道晴明是個喜歡任由草木隨意生長的人,但眼前所見似乎又太過分了。就在他歎氣的時候,正屋那邊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雖說是女子,卻身著狩衣和直貫。1

 女子走到博雅跟前,微微躬一躬身,說道:“恭候多時了。”

 這是個年方二十、瓜子臉的美麗女子。

 “在等我?”

 “主人說,博雅大人馬上就到了,他要我出迎。”

 博雅跟在女子身後,心裡琢磨為何晴明知道他要來。

 女子帶他來到屋裡。木板地上放著榻榻米,晴明盤腿坐在上面,兩眼盯著博雅看。“來啦……”

 “你知道我要來嘛。”

 博雅說著在同一張榻榻米上坐下來。

 “我派去買酒的人告訴我,你正向這邊走來。”

 “酒?”

 “我出門有一段時間了,太想念京城的酒啦!你是怎麽知道我已經回來的?”

 “有人告訴我,昨夜晴明家的燈亮了……”

 “原來如此。”

 “這個把月你到底去哪兒了?”

 “高野。”

 “怎麽忽然就……”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就是說,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所以去找高野的和尚談談。”

 “什麽事?”

 “這個嘛……”晴明撓撓頭,望著博雅。

 這兩個人的年齡都不易猜。從外表看,晴明顯得年輕,相貌也更端正,鼻梁挺直,雙唇如薄施粉黛般紅潤。

 “是什麽事呢?”

 “你是個好人,不過對這方面的事可能沒多少興趣吧。”

 “你得先說是什麽事呀。”

 “咒。”晴明說道。

 “咒?!”

 “就是去談了一些有關咒的事情。”

 “談了些什麽?”

 “比如,到底何謂‘咒’之類的問題。”

 “‘咒’難道不就是‘咒’嗎?”

 “這倒也是。只是關於咒究竟為何,我忽然想到了一種答案。”

 “你想到了什麽?”博雅追問。

 “這個嘛,比如所謂咒,可能就是名。”

 “什麽名?”

 “哎,別逗啦,博雅。一起喝上一杯重逢的酒好啦。”晴明微笑著說。

 “雖然不是為酒而來,酒卻是來者不拒。”

 “好,上酒!”晴明拍拍手掌。

 廊下隨即傳來裙裾窸窣聲,一位女子手托食案出現了。食案上是裝酒的細口瓶和杯子。她先將食案放在博雅面前,退下,又送來一個食案擺在晴明面前,然後往博雅的杯子裡斟滿酒。

 博雅舉杯讓她斟酒,眼睛則一直盯著她看。

 同是狩衣加直貫的打扮,卻不是剛才那名女子。同樣年約二十,嘴唇豐滿,脖頸白淨,有一種誘人的風情。

 “怎麽啦?”晴明問注視著女子的博雅。

 “她不是剛才那個女人。”

 那女子微笑著行了個禮,又給晴明的杯子斟滿酒。

 “是人嗎?”博雅直率地問道。

 他是問,這女人是不是晴明驅使的式神或其他東西。

 “要試一下?”晴明說道。

 “試?”

 “今天晚上你就金屋藏嬌吧……”

 “別取笑我啦,無聊!”博雅回道。

 “那就喝酒吧。”

 “喝!”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女子再往空杯裡斟酒。

 博雅望著她,喃喃自語:“永遠都弄不清楚。”又歎了一口氣。

 “什麽事弄不清楚?”

 “我還在琢磨你屋裡究竟有幾個真正的人。每次來看見的都是新面孔。”

 “咳,你算了吧。”

 晴明邊答話邊向碟子裡的烤魚伸出筷子。

 “是香魚嗎?”

 “早上有人來賣的時候買的。是鴨川的香魚。”

 香魚長得很好,個頭頗大。用筷子夾取鼓起的魚身,扯開的魚身中間升騰起一股熱氣。

 側面的門開著,看得見院子。

 女子退出。仿佛專等此刻似的,博雅重拾舊話。

 “繼續剛才的話題吧。關於咒的問題。”

 “你是說……”晴明邊喝酒邊說話。

 “你就直截了當說好啦。”

 “這麽說吧,你認為世上最短的咒是怎樣的?”

 “最短的咒?”博雅略一思索,說道,“別讓我想來想去的了,告訴我吧。”

 “哦,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名?”

 “對。”晴明點點頭。

 “就像你是晴明、我是博雅這類的‘名’?”

 “正是。像山、海、樹、草、蟲子等,這樣的名字也是咒的一種。”

 “我不明白。”

 “所謂咒,簡而言之,就是束縛。”

 “……”

 第2章琵琶之寶玄象為鬼所竊(2)

 “你知道,名字正是一種束縛事物根本形貌的東西。”

 “……”

 “假設世上有無法命名的東西,那它就什麽也不是。不妨說是不存在吧。”

 “你的話很難懂。”

 “以你老兄的名字‘博雅’為例來說吧,你和我雖然同樣是人,可你是受了‘博雅’這咒束縛的人,我則是受‘晴明’這咒束縛的人……”

 博雅還是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如果我沒有了名字,就是我這個人不在世上了嗎?”

 “不,你還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

 “可博雅就是我啊。如果博雅消失了,豈不是我也消失了?”

 晴明輕輕搖搖頭,不置可否。

 “有些東西肉眼看不見。但即便是肉眼看不見的東西,也可用名字來束縛。”

 “噢?”

 “比方說,男人覺得女人可愛,女人也覺得男人可愛。給這種心情取個名字,下咒的話,就叫作‘相戀’……”

 “哦。”

 博雅點點頭,但依然是一臉困惑的神色。

 “可是,即使沒有‘相戀’這個名字,男人還是覺得女人可愛,女人還是覺得男人可愛吧……”

 博雅又加了一句:“本來就是這樣嘛。”

 晴明隨即答道:“二者又有所不同。”又呷一口酒。

 “還是不明白。”

 “那就換個說法吧。請看院子。”晴明指指側門外長著紫藤的庭院,“有棵紫藤對吧?”

 “沒錯。”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蜜蟲’。”

 “取名字?”

 “就是給它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樣?”

 “它就癡癡地等待我回來。”

 “你說什麽?”

 “所以它還有一串遲開的花在等著。”

 “這家夥說話莫名其妙。”

 博雅仍是無法理解。

 “看來還非得用男人女人來說明不可了。”

 晴明說著,看看博雅。

 “你給我說清楚一點!”

 博雅有點急了。

 “假定有女人迷戀上你,你通過咒,連天上的月亮都可以給她。”

 “怎麽給她?”

 “你只需手指著月亮說:‘可愛的姑娘,我把月亮送給你。’”

 “什麽?!”

 “如果那姑娘答‘好’,那麽月亮就是她的了。”

 “那就是咒嗎?”

 “是咒最根本的東西。”

 “一點也不明白。”

 “你不必弄明白。高野的和尚認為,就當有那麽一句真言,把這世上的一切都下了咒……”

 博雅一副絕望地放棄的樣子。

 “哎,晴明,你在高野整整一個月,就跟和尚談這些?”

 “哦,是的。實際上也就二十天吧。”

 “我是弄不懂咒的了。”

 博雅舉杯欲飲。

 “對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嗎?”晴明問道。

 “算不上是趣事—忠見在十天前去世了。”

 “那個詠‘戀情’的壬生忠見?”

 “正是。他是氣息衰竭而死的。”

 “還是不吃不喝?”

 “可以算是餓死的。”博雅歎息。

 “是今年的三月?”

 “嗯。”

 兩人連連點頭歎惋不止的,是三月在大內清涼殿舉行宮內歌會的事。

 歌人們分列左右,定題目後吟詠和歌,左右兩組各出一首,然後放在一起評比優劣,就是這樣一種宮內歌會。

 晴明所說的“戀情”,是當時壬生忠見所作和歌的起首句。

 戀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獨自暗相思。

 這是忠見所作的和歌。

 當時,平兼盛欲與忠見一較高下。以下是兼盛所作的和歌。

 深情隱現眉宇間,他人已知我相思。

 擔任裁判的藤原實賴認為兩首和歌難分高下,一時難住。見此情景,村上天皇口中也喃喃有詞,回味著詩句,他低吟的是“深情”句。

 就在藤原實賴宣布兼盛勝的一刻,忠見低低喊叫一聲“慘也”,臉色變得煞白。此事宮中議論了好一陣子。

 從那一天起,忠見沒有了食欲,回家後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間裡。

 “據說最後是咬斷舌頭而死的。”

 似乎無論多麽想吃東西,食物也無從入口。

 “看上去溫文爾雅的,骨子裡卻是極執著的家夥。”晴明嘟噥道。

 “真是難以置信。賽詩輸了,竟然食不下咽。”

 博雅由衷地歎息,喝了一口酒。

 此刻,兩人都是自斟自飲了。

 博雅往自己的空杯裡倒酒的同時,看著晴明說:

 “哎,據說出來了。”

 “出來?”

 “忠見的怨靈跑到清涼殿上去了!”

 “噢。”晴明的嘴角露出笑意。

 “說是已有好幾個值夜的人看見了。 臉色煞白的忠見嘴裡念著‘戀情’,在織絲般的夜雨中,哀哀欲絕地由清涼殿踱回紫宸殿方向……”

 “很有意思呀。”

 “你就別當有趣了,晴明。這事有十來天了。如果傳到聖上耳朵裡,他一害怕,可能就要宣布遷居。”

 晴明也少有地嚴肅起來,頻頻點頭,嘴裡連連說“對呀對呀”。

 “好,你說吧。博雅……”晴明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說什麽?”

 “你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也該說出來了吧。”

 “你知道了?”

 “寫在你臉上啦。因為你是個好人。”晴明帶幾分取笑,說道。

 博雅卻認真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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