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回 弦撥風聲暗，殺意傍交河(上)

　一連十幾具屍體化為血肉模糊的碎片之後，場中突然有一大片身形軟軟的倒了下去，一切都靜止了。屍體又變成了冷冰冰的死物，倒那裡不再向人攻擊。靜坐石陣中的趕匠七竅中流出黑血，痛苦的面目上甚至有幾分猙獰之『色』——他已經停止了呼吸。

　如果倒退幾百年，趕匠這個少年，很可能成為家鄉有名也是出『色』的大巫師。可是現什麽都結束了，小小年紀客死異國。我一邊嘔吐一邊流著眼淚，人已經到了遠處的山腰上的岩石後望見這一切的發生。我看不見『亂』石灘中趕匠的身形，卻能感覺到那股力量一瞬間徹底消失了，也明白他的生命消失了。

　漫天的風沙停息了，停的好突然，就像有人突然切斷了一個開關。天地之間變的乾乾淨淨，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升起，熾熱的陽光照白花花的戈壁灘上。視力太好有時也不是好事，我遠遠的看清楚那一片沙灘上的狼籍，也忍不住開始嘔吐。不僅是我，遠處所有活下來的人絕大部分都嘔吐。

　我是跟屍體後面衝出來的，當時那種混『亂』的情景也沒人注意到還有一具“屍體”從隱蔽的路線逃到了山上。我並沒有離開，因為我帶著鎖靈指環，我不相信那個修行人付接能比七葉、活佛這種高手神識還要敏銳。我還想打算趁『亂』再找機會救出趕匠，但卻發現場外做法的修行人確實我之上，我就沒有離這麽遠能夠隔空撕裂屍體的神通！衝回去送死，趕匠也就白白死了，他這是用一命換了我逃出重圍的機會。

　目光掃過人群和屍骸，遠遠的另一側站著六個人。有一個人站前面，後面五個一字排開。太遠了，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依稀是個中年男子——他就是付接嗎?那站著不動的一群人顯然都是修行人，可能是付接與他的門下弟子。

　我有點想不明白，對方的高手有那麽大的神通，為什麽一開始不直接出手?他手下至少死了五、六十名武裝人員。雖然讓這些人衝前面穩妥安全，但這些人的『性』命他的眼裡就那麽無所謂嗎?

　我還有想不明白的問題。那樣一份名單怎麽會失竊呢?本應該戒備森嚴的地方防備卻是那樣的松懈，讓內部人輕易就得了手。上面為什麽要派我們來?我承認我們這幫孩子個個身手不凡，都有千裡挑一的特殊材能。但執行這樣的任務、面對這樣的對手又意味著什麽?有人為我們想過嗎?任務失敗付出生命代價的是趕匠，可真正的責任又於誰?

　上面派給我的任務到此為止已經結束了，但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自己的任務開始了。我要殺了付接！不僅僅因為這是趕匠臨死前的托付，而且我第一次想起身為修行人的責任。我的入門儀式中，風君子曾給我講過修行戒律。後他提到如有人違反這三大戒做惡禍害眾生，天下修行人有義務共侏之。當時我還不太明白，今天看見付接我懂了，說的就是這種人。這裡所有的死者，不僅僅是因他而死，而且是為他而死。

　於是我沒有走，留了這處戈壁的邊緣。有鎖靈指環，只要我不靠的特別近，不怕被他發現。我一定要搞清楚這個付接的底細來歷，否則一旦離開這裡，再想找他恐怕就困難了。修行界有他這種人，對人世間是個禍害。還有他手中的那份名單，也是一個大大的隱患。

　鎖靈指環可以鎖住周身的神氣波動，精華內斂而不外泄，戴著它可以逃避修行高人的神識。但這東西的用處也不是萬能的，並不能隱藏行跡，身形腳步行走風聲還是與平常一樣。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那座廢城的外圍用耳神通去收集情報。他們說的話我大多聽不懂，偶爾也有說漢語的，但隻言片語不得要領。我這裡隻待了一天，因為付接帶著三個弟子離開這裡出發了，我遠遠的跟後面。

　這一天下來我拚湊出來的信息不多。這個“基地”裡有一百多人，被我們這一鬧也受了重創。付接好像要去什麽別的地方重調集力量，或者也是避一避風頭。他們是第二天日出時分騎馬出發的，看方向是向東南，那是中國國境線的方向。等他們消失地平線上，我才遠遠的沿著足跡跟了後面。

　……

　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雲萬裡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古人詩句描寫西北風光正是此時我眼中所見，跟蹤付接的行蹤兩天兩夜已經進入中國疆境內。塞外十二月的天氣夜間已經寒風入骨，天上還飄起了點點雪花。付接等人點起了篝火，我遠遠的一處荒丘後靜坐——修煉兩年前從張先生處學來的“不淨觀”。

　前兩天感覺一直不是很好，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與惡心。眼前總是仿佛能見戈壁灘上那一地的屍體碎骸，內髒與斷肢四散的場面。我不是沒有殺過人，但從來見到那麽多人殺人與被殺！殘酷與血腥當時不及多想，可是事後就像夢魘一樣纏繞著我。丹道中的“魔境天劫”我躲過去了，也沒有學習任何去心魔的法術。當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血腥與恐怖的場景時，總覺得我自己的身上也沾滿了肮髒的血汙與屍體的碎塊，它甚至與我的身體滲透一起。這時我想起了兩年前曾短暫修煉的法門“水火不淨觀”。

　昨日正午當付接等人歇馬躲避烈日的時候，我也遠處坐下修煉“水觀不淨”的功夫。既然我忍不住要想，那就將它的汙穢與難忍觀想到極至之處，緊接著觀想中引九天清流而下，將這一切都洗滌乾淨。這門觀法真是神妙，行功之後我的心裡平靜了下來。也許只有見過了什麽是肮髒血汙才能夠真正尋找到一種純淨的心境，然後善護它。水觀不淨讓我不再覺的難忍，身體也變的輕松。不論以何種方式歸於塵土，結局都是一樣的，甚至塵土黃沙也是一樣的，只有心靈中有超脫其外的清涼境界。它叫作“無垢”！

　此時午夜的寒冷刺骨，甚至我金龍鎖玉柱的身體也忍不住發抖。我沒有點篝火，卻觀想中引出大火——修煉“火觀不淨”。定境中的熊熊火焰將一切燃燒，所有飛灰散去隻落一片光明。散碎的內髒和骨骸，遍地的哀號與血汙都化為烏有，烈火還燃燒但已經沒有火焰的形狀，浩浩無邊一切都不能藏形，一直煉化到無所有的境界。它叫作“不礙”。

　這是我學道法時所修習的第一種法門，剛剛心齋之後。風君子說這門功夫只需修煉十天，十天不成則不必再練。尚雲飛說這門功夫至少修煉十天，十日之後才能有所得。他們的話截然相反，卻都是對的！如果一個人定坐中達不到自淨自明的觀想狀態，隻說明他『性』情如此恐怕永遠也無法突破，學習不淨觀只會感覺加汙濁難忍，永遠也得不到心念的力量。但如果他已入此門，就會知道洗練身心之妙，當境界深之後，會有加精深的體會。

　一種法門看似簡單，卻能隨著你的境界不同達到以前觸『摸』不到的高深之處。這就是我時隔兩年，丹道進入胎動境界之後重修不淨觀心法的感受。這一夜，我終於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什麽才是真正的“心念力”。它不是簡單的以意禦物，也不是抽象的自我意志。它就是明明白白的一種內生的精神力量，就像你的拳腳能夠打出去對抗外物一樣。精神的世界也是有力量的，它可以對抗、淨化外魔，保持純淨的自我。也有人稱之為“內聖之心”。追蹤付接這一路，對於我的修行來說也是大有進益。

　修煉不淨觀的定境不算太深，我還能保持一分警覺隨時可以查覺周圍的變化。但我不知道的是，當觀想中燃起熊熊火焰時，手上的鎖靈指環黑暗中發出了青白的亮光，似乎快鎖不住我周身的神氣波動。遠處的付接心念突動，站起身來向四周觀查了半天，又用神識卻沒什麽發現。但他總覺得有點不安，又招呼手下起身連夜趕路離開這個地方。他一走，我也查覺了，立刻從定境中退了出來繼續遠遠的跟後面。

　進入國境之後，有人接應，昨天下午付接就換了馬，乘上了一輛越野吉普車。草原、戈壁、沙漠都沒有道路又隨處是路，而付接似乎對地形很熟，一路驅車前進。還好荒漠中車速不可能像高速公路上那麽快，我的神行之法施展到快速度還能跟上。

　這天下午，付接等人到達的地點又是戈壁上的一座荒城。遠處看去，戈壁灘中有一片黃土堆成的斷壁殘垣，一片淡黃的顏『色』周圍寸草不生。從地勢上看，這是兩條乾涸的古河道環抱中一個柳葉形的小島，它的一側有一條又深又寬的衝蝕峽谷。

　這座古城位於峽谷邊一塊巨大的三十多米高的黃土台地上，南北長約一千米，東西寬處三百米左右。城中有一條南北長約三百五十米寬約十米的長街，長街的北端高大的也是唯一一座磚瓦建築是一座寺院。大街兩側高而厚的土牆遺跡一律沒有向街的門戶，城內的房屋大多一半地下一半地上，為夯土建成。這座廢城古城中散布了很多陶片瓦當，有烈火焚燒的痕跡，有些牆土甚至結成了琉璃狀。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交河古城，距離疆吐魯番市已經不遠了。

　當時邊境遊和探險熱遠沒有開始，大部分時間這裡就是一座死城，特別是晚間根本不可能有人來。付接居然將這裡當成了舉行秘密活動的一個據點，這可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城中已經聚集了幾十人，裝束各異，唧唧咕咕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偶爾有人說幾句漢語，我聽見了“迎接聖主”之類的話。這個付接，居然跑到這種地方開壇、聚眾稱神！而這些人都是從十幾公裡外的吐魯番趕來的。

　付接坐寺廟前的一個土台上， 有人用銀盤端上了紅『色』的酒和香噴噴的燒肉，他旁若無人的吃起東西來。身邊站著一個戴著面沙上衣『露』出肚臍的妖嬈女子給他小心翼翼的切肉添酒。……我悄悄的城中移動，量不發出一點聲，爬到了寺廟遺跡的房頂上，靜靜的埋伏那裡。這一路我沒有『摸』清他的底細，現終於有了一點眉目。

　付接吃飽喝足，揮手讓人撤去了銀盤，又有一個身才婀娜的異族女子端來清水讓他淨手。這時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暗了下來。付接背手走到了寺廟的正門口，長街頭的中央。人們都安靜下來，他面前整齊的坐下，齊聲喊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付接一擺手，大家不再作聲，然後就聽他一個人唧唧咕咕的高聲發言。他說話的時候情緒很激動，手勢和神態也很有煽動『性』，可惜我不知道他說什麽。他每說一段時間，就停下來等眾人齊呼一聲口號再接著說。

　說著說著他突然招手向天上一指，我感覺到他作法，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暴『露』了。結果隨著他的手勢，長街四周突然冒出十幾束明亮的火光，是早已準備好的火束給點燃了。見到四周的火束不點自燃，很多人眼中充滿了崇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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