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看了眼地上的穆長寧,她穿著護身軟甲,這些雷光對她造成不了太大的傷害,不過就是身體暫時麻痹,被霹暈了而已。
當然,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免不了遭殃的,白皙細膩的肌膚皮開肉綻,焦黑一片,有血腥氣一點點蔓延開。
妖獸的嗅覺總比人強得多,陵水獸猛地睜大眼,頰邊兩縷胡須忽上忽下,遊移到孟扶搖的身邊,銅鈴大的雙眼中神色驚疑不定,低低吟了一聲,伏低下身子。
孟扶搖拍拍它的腦袋,點著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說得滿不在乎,陵水獸著急地甩著長尾,看看穆長寧,又看看孟扶搖,一度搖擺不定。
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氣縈繞在鼻端,雖然稀薄,但還是能感受到一點不同,似乎有點親切,讓它想要一探究竟。
陵水獸已經是妖獸中頂尖的血脈了,連它都覺得好奇的血脈會是什麽?
孟扶搖輕笑道:“她的血脈,確實有點特殊,我也不知道那點特別的東西是什麽。”
本來嘛,能被神石認可的血脈,能差到哪裡去呢?一般的妖獸不會去留心這個,即便留心到了,也很快就會被修士本身的血氣精氣轉移注意力。
畢竟人修的精血對於妖獸來講,可是大補之物,看到了食物不想著吞入腹中,誰還會去在乎這一絲絲微妙的不同呢?
“你去找些靈藥過來。”孟扶搖朝它眉心打了一道靈訣。
陵水獸點點頭,當即屁顛屁顛地就走了。
中心水潭在雲龍山脈最深處,人跡罕至,奇花異草遍地,想找些靈藥方便得很。
陵水獸是這一方山脈的霸主,尤其是到了九階,已經相當於人類修士元嬰中期的修為,被人修稱作陵水妖王,任誰都要給三分顏面,它自然是不用親自去找的,只要下達命令,自有妖獸樂得為它辦事。
不過在別的妖獸面前威風凜凜的陵水妖王,到了孟扶搖面前,也同樣只能一味言聽計從。
穆長寧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黑了,被雷劈過的身體又酸又麻又疼,完全使不出勁,而她一睜眼便看到一隻巨大的蟒首近在眼前,陵水獸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正緊緊盯著她看。
記憶回籠,穆長寧頓時眼角直跳,瞥見不遠處一間玉質的空間法屋,想也知道裡面待的是誰了。
“有事嗎?”她望向陵水獸。
九階妖獸早就能化形了,不過它似乎更喜歡這樣用本體示人。
陵水獸下頷微揚,點了點地上一堆散落的藥材,她掃了一眼,似乎全是些療傷修複的靈藥。
玉質空間法屋靈光一閃,孟扶搖從裡面走出來,紅衣黑發,映著身後水潭波光粼粼。月光皎潔,徐徐落在他身上,仿佛給他全身渡了一層銀輝,整個人顯得愈發清俊。
當然,如果忽略掉他嘴邊那抹玩味笑意的話,或許如此吧。
穆長寧抬眸冷淡地看向他,“你怎麽不乾脆把我弄死算了!”
孟扶搖挑挑眉,搖著頭頗為惋惜,“我倒是想啊,可你要是死了,接下來還怎麽玩?”
合著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玩嗎?
穆長寧瞪大眼,咬牙切齒,“那麽,好玩嗎?”
孟扶搖歪著頭想了想,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然而沉默了一陣後他也沒給出個答案,轉而說道:“這些靈藥怎麽用不用我教你吧?沒死就趕緊起來收拾一下,明天繼續。”
穆長寧手一抖,險些把東西撿起來扔他臉上,“你到底想做什麽,乾脆點給個痛快的,這麽折騰有意思嗎?”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啊……”
孟扶搖一副驚訝模樣,摸了摸下巴,原先玩世不恭的神色終於一點點淡下來了,嘴邊勾起一絲嘲弄的笑,緩緩搖頭,“嗯,等你什麽時候冷靜下來了,我們再好好談談。”
他轉身欲走,臨了卻又頓住,手一揚一把通體碧綠的玉尺出現在他手裡,正是穆長寧的青玉尺無疑。
“這東西,我暫時收著,在我這裡,沒有捷徑可走,你也別想著投機取巧。”
孟扶搖甩了甩衣袖便走進玉質法屋中,陵水獸回身望了她一眼,“刺溜”一聲竄進水潭裡,激起一片水花。
穆長寧有些發怔,低頭看了看地上藥草,忍著全身不適一一撿拾起來,隨後找了片空地布下陣法,從儲物袋中掏出了最初蘇訥言給她的小竹屋放下。
陵水獸找來的靈藥年份都不差,最低的都有五百年,在療傷方面效果甚佳。穆長寧取了丹爐出來,將這些靈藥一一提純成藥液,混合在一起,倒入浴桶的熱水中,隨後全身浸泡在裡面。
這是穆長寧自從收服混沌陽火之後,頭一回用天地奇火提煉藥液,在提煉時便能明顯感到輕松了許多,而濃縮成的藥液也發揮了靈藥本身最大的作用,直觀體現在,在吸收完這些藥液後,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已經愈合,恢復如初。
所以說天地奇火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並不是沒有道理。
一夜打坐恢復,等到第二日,等著她的還是雷光鳥群。
不同於昨日,她還能用青玉尺禦敵,靠毒霧抹殺大片,可現在青玉尺被孟扶搖收了,這條捷徑走不通,就只能硬著頭皮上。
至於孟扶搖,不到危急關頭,他始終都只是袖手旁觀,甚至還時不時暗搓搓地來上一兩手陰招,防不勝防,於是第二天,她堅持的時間更短,下場更慘,被雷劈得渾身冒煙,陣陣烤肉味芳香四溢。
陵水獸又找來許多靈藥,穆長寧隻得心力交瘁地繼續恢復身體。
第三日,她甩出了嗜血妖藤。
本來在醉花陰秘境裡,孟扶搖就見過她用嗜血妖藤了,她沒必要再隱瞞,何況這兩日嗜血妖藤一直在喊餓,她若是再不給它進食,恐怕也要枯萎了。
孟扶搖俊眉一挑,指甲一劃挑破指尖,血珠子霎時冒了出來。
嗜血妖藤像是聞到了什麽珍饈美饌,拋去雷光鳥這個目標,轉而竄到孟扶搖面前。
孟扶搖便含笑彈出了兩粒血珠子。
說來也是奇怪,以前穆長寧在坊市收集獸血,那些妖獸血液通通澆灌下去,嗜血妖藤都不滿足,搞得坊市執事堂的獸血嚴重供不應求,符峰弟子想要購買獸血畫符都買不到一滴,那些弟子都懷疑她是不是拿獸血當水用!
可是現在孟扶搖只是逼出兩滴血,嗜血妖藤就滿足了,像個吃飽喝足了的孩子,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
嗜血妖藤罷工,這就苦了穆長寧了,盞茶的功夫之後,穿雲舟防禦被破,她又一次被劈得外焦裡嫩。
第四日,穿雲舟都被孟扶搖收走了。
雷光鳥越來越多,她受的傷越來越重,陵水獸找來的靈藥年份和藥效也越來越高。
身體在不斷地破壞、修複、破壞、修複中循環不斷,穆長寧漸漸發現了一點不同。
每次被雷光鳥的雷電擊中後,皮開肉綻的同時,也能帶出身體中的一部分雜質,隨後經過藥浴的恢復,重塑出來的肌理也比原先的更加強韌,便是相當於淬煉了身體。
用雷電煉體!
就跟師父化神時,靠天雷重塑肉身一樣……
穆長寧皺皺眉,心情略有點複雜。
從開始到現在,孟扶搖似乎從來沒有想難為她,這些日子雖每天面對雷光鳥群,可每到關鍵的時候,他到底還是會出手護住她,過後又讓陵水獸為她尋來療傷的靈藥,何況這些雷電淬煉,對她只有好處。
反倒是她先入為主,以為孟扶搖一直是在整她……
穆長寧抿緊唇,想到那日孟扶搖說等她冷靜下來好好談談,她也覺得是該如此了。
師父說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誠然,她還沒有這麽高的心境覺悟,但她願意試著去嘗試改變。
堵不如疏,這個結放在那裡,總是要解的,無論結果如何。
想明白了這一點,穆長寧默默脫下了護身軟甲,於是次日,沒了護身軟甲的保護,她的創面更大,受的傷比以往任意一次都要嚴重,甚至隱隱能看到隱藏在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
不過她倒是聰明地護住了丹田和身體各部分要害,因此這傷也不過就是表面上看起來恐怖,實則根本威脅不到生命。
孟扶搖沉默良久,忽然揚唇低低一笑,往她體內輸入了一些靈力。
穆長寧是在竹屋中醒過來的,身體雖然還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她感受了一下,似乎都只是皮外傷,而且體內靈力還挺充足,否則她也不可能醒的這麽快。
很顯然有人草草處理過了,至於是什麽人,答案不言而喻。
床邊桌上放著許多靈藥,這種事她都已經駕輕就熟了,這次在浴桶中整整跑了一天才算基本恢復。
穆長寧走出竹屋,卻沒有預料中的雷光鳥群。
孟扶搖正坐在水潭邊的一塊大石上,陵水獸盤成了蚊香狀趴在他身邊。
他的手正輕撫著一隻碧玉簫,這簫她也算熟悉,以前孟扶桑經常會用這碧玉簫吹奏禦獸曲,但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孟扶搖。
“醒了?”孟扶搖轉過身來。
穆長寧沉默了一會兒,垂首緩聲道:“多謝小師叔。”
“呦,現在又認我這個小師叔了?”孟扶搖“嗤”地一聲,聽上去嘲諷意味十足,然而她此刻若是願意抬一下眼,便能瞧見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裡滿含笑意。
穆長寧無言以對,好一會兒,輕歎了聲:“小師叔說,等我冷靜下來了,我們好好談談。”
孟扶微微挑眉,“那麽,你準備好了?”
“是。”
孟扶搖默了默,讓陵水獸暫時離開,揮手布下一個隔音結界,懶洋洋道:“所以,想說什麽。”
穆長寧深吸口氣,抬眼問道:“你想做什麽?”
這個問題,她一直在問,他也一直沒答。
從前氣盛之時,她幾次三番咬牙切齒地詢問,都被他回避了,這回,卻是她冷冷靜靜地,向他征詢答案。
如果他們注定是敵對關系,如果一定要有個你死我活,那便乾脆敞開了說吧,畏畏縮縮地躲避退讓,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她只求一個心安。
孟扶搖抬眉朝她看過去,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卻十分平靜地看著他。
“你怕我?”孟扶搖問道。
穆長寧點點頭。
她真的是第一次遇上孟扶搖這樣有思想的碎片個體,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對立關系,尤其孟扶搖的修為武力值都在她之上,而在醉花陰秘境的時候,因為他的緣故又險些爆體而亡,這些都足以成為她懼怕他的理由。
孟扶搖笑了笑,“你以為我會對你怎麽樣嗎?小矮子應該跟你說過,我若想對付你,可是會被反噬的。”
“可你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出手,就像……”
“就像當初在秘境一樣?”孟扶搖搖頭輕歎,“我承認那時確實有些隨意了,我的目的無非是想逼出小矮子,有小矮子在,你總不至於就那麽死了。”
穆長寧瞪大眼,你,你叫有些隨意嗎?你這也太隨意了!
孟扶搖輕笑道:“你不妨想想,除了醉花陰那次,我可有再害過你?”
除了言語上的恐嚇, 好像確實沒有,而那些言辭其實大部分都是這人的惡趣味。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麽?”穆長寧還是不懂。
孟扶搖暗暗搖頭,“如果你和小矮子有這個本事的話,隨時來取,我恭候大駕,在這之前,我保證不會妄動你分毫。”
穆長寧驚訝地張大嘴:“什麽?!”
他,他這完全是在放任一個對手的成長啊!該說他是自信,還是說他狂妄呢?
孟扶搖攤開手一臉無所謂,“小矮子難道沒跟你說過嗎,將我收回的三種方法,你有哪種是符合的?”
穆長寧回憶了一下那三種方法,要麽孟扶搖自願離開,要麽連帶著孟扶桑一塊兒抹殺,要麽便是找到一種能夠將魂魄剝離的法寶……然而事實上,哪一種,她都做不到。
她無力垂下了頭,孟扶搖失笑道:“懂了嗎?一個毫無威脅感的存在,我根本用不著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