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反應不盡相同,是否真是燭風所言不得而知,穆長寧也隻作沒注意。
初陽之所的盡頭是一面寬大的石壁,石壁光滑圓潤,觸感溫涼。
今夜月朗星稀,如水般清透明亮,長長的飛瀑從高空灑入寒泉,水聲叮咚,兩方皆是相對無言。
當空中圓月上升到最高點的時候,整個初陽之所都好像跳躍著靈動的冷月清輝,而這面石壁之上也忽然白光大作,出現了一個氣旋,一股吸力卷著幾人往那氣旋而去。
宮無憂暗扣了幾支桃木袖箭,穆長寧將鮫綃帕圍在周身,眼前一花過後,再睜眼,已是一片黃沙大漠,月色淒淒。
燭風沉壁幾個倒是沒有在方才搞什麽動作,離開那個早已厭倦的極陰之地,哪怕對著滿地的沙子,他們看起來也是熱切而興奮的。
宮無憂大致確定了一下方位,微微點頭,燭風請教道:“兩位姑娘,不知此處是何地,我們該往哪裡走?”
穆長寧默了默道:“此地乃是魔域風都郡的死亡之海,從此西行五千余裡,應該會有一個小鎮,幾位想去哪裡,可以到了鎮上再做決定。”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與他們同行了。
燭風心中了然,面上依然笑得斯文妥帖,“兩位姑娘也知道,我們從極陰之地出來,人生地不熟,又都是一窮二白人,多有不便之處,在下隻得厚顏向兩位姑娘打個欠條,還請姑娘借在下一些靈石。”
這要求並不過分。
拋開他們某些隱藏的想法不提,至少還是因為有了他們的提醒,在對付土蚯蚓時,她們才能少走許多彎路,而大家到目前為止也都還維持著表面的平和,不至於真的撕破臉皮。
她一向恩怨分明,至少雙方到目前為止未結仇怨。
前事勾銷,後事如何,但看他們怎麽做了。
穆長寧拿出一隻儲物袋扔了過去,“在極陰之地,承蒙幾位多加關照,這些就當是我二人的酬謝。”
她微微拱手,往身上貼了一張神行千裡符,道:“死亡之海禁飛,諸位,我們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說完這話,
穆長寧便偕同宮無憂一道朝著北方急奔而去。
視線范圍內,兩人很快成了兩個黑點,又逐漸看不見蹤跡。
“大哥。”沉壁緊皺濃眉,尤有些不甘,“難道就這麽放她們走了?”
“出都出來了,再去想那麽多做什麽?”燭風顛了顛手中的儲物袋,失笑道:“很有誠意呢。”
“這裡面裝了多少?”一個金丹中期鬼修不由好奇起來。
那兩個女修法寶眾多,層出不窮,看上去好像身家不菲,先前她們說這是酬謝,也就是白送他們了,可實在讓人很是懷疑是不是在打發叫花子。
燭風淡淡道:“十萬。”
“十萬!”
幾人皆是一驚,沉壁瞪大眼愕然道:“是她們太有錢了,還是現在的靈石已經這麽不值錢了?”
一出手就是十萬,這也太闊綽了!
“她們的身份不同一般,有這身家不足為奇,那女修修道,在道修中,總會有那麽幾個堅持的……”
換言之,也就是花錢買個清淨。
燭風勾唇笑道:“倒是另外一個,看著像是魔宮的。”
沉壁才不管什麽魔宮不魔宮,從極陰之地出來,他心中終究還是高興的,連聲音中都不由自主帶上幾分雀躍:“大哥,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燭風四下環顧一番,道:“西行看看吧,不知道現在的魔域變成什麽樣了……”
穆長寧與宮無憂在死亡之海中穿行了月余,又朝著正北方向飛行了小半年,入目的景象也漸漸從沙漠變為雪山。
正如宮無憂一開始說的,穆長寧陪著她走一趟極陰之地,往後她便帶她去采離魂草。
離魂草在雪嶺深處,如今正是萬物凋零的時節,雪山中除卻一片銀裝素裹,幾乎見不到其他顏色。
宮無憂帶著她連翻了幾座大雪山。
這些雪山之上,經常會刮起一些小型罡風,罡風刮在人身上,就好像被無數刀劍千刀萬剮,仿佛隨時都要將人剝皮拆骨,二人撐起全身的靈力,憑她們結丹修士的身體強度來抵擋,倒是還能夠應付,只是如此在雪山之上飛行便不合適了,她們便隻好徒步前行。
到了一處背風的雪山半山腰,穆長寧四下觀望一圈,覺得這裡的地勢似乎有些與眾不同,似乎是一個天然的法陣,而且走來的這一路上,二人也沒遇到什麽雪獸,似乎這一路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宮無憂正好停下,對著一面山壁打了幾道指訣,山壁上的積雪簌簌而落,一個黝黑的通道展露人前。
“進來吧。”宮無憂拿出一盞角燈,率先走入其中,穆長寧快步跟上。
通道中比起外面溫暖許多,時不時還能聽到水珠滴答的聲響。
這條通道一看便是開墾出來的,穆長寧問道:“宮道友,我們這是去哪?”
“雪嶺部落。”角燈的光映在她面上,有種別樣的柔和,宮無憂解釋道:“部落中有人外出辦事,又或者外面有客人遠道而來,都可以走這條通道,直接抵達,省時省力。”
“原來如此。”穆長寧微微點頭。
說起來,雪嶺部落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它的位置處在魔域的最邊角,又是在群山峻嶺之中,鮮少與外界有交流。
這裡應該算是蟲蠱堂的一個分支,部落中幾乎全是女性,而魔宮七堂中,除卻合歡堂,也只有蟲蠱堂裡的女修最多,相傳部落中的萬千蠱女,都是用自己的身體養蠱,蠱蟲會吸食她們的精血,消耗她們的生命,待到成熟的時候,蠱蟲破體而出,而蠱女的任務,也就此完結了。
如同五毒堂的毒奴一樣,蠱女同樣沒有選擇自由和決定未來的權利。
長長的通道中回蕩著輕微的腳步聲與水聲,宮無憂頓了頓說道:“你說的離魂草,在最西面的一座高山之上,只是山中時常會有暴風雪,比起山頂的罡風分毫不差,運氣不好碰上了也是件麻煩事。部落中的老人對這裡的環境天氣很熟悉,可以找個晴朗的天帶你過去。”
穆長寧笑道:“如此就麻煩了。”
宮無憂搖搖頭,“離魂草毒性大,還得你自己想辦法去采摘。”
“這個自然,我既要尋它,就準備好了應對之策。”她可不怕離魂草的毒。
宮無憂淡淡“嗯”了聲,半晌後,又問道:“接下來呢,采完離魂草,穆道友可有何打算?”
穆長寧沉吟片刻,道:“四年後我要去赴一個朋友的邀約,另外也有些私事需要處理,在此之前,我大約會找個清淨的地方,閉關修煉兩年。”
宮無憂偏過頭,忽然道:“人多了就吵,不過我住的地方,還算清淨。”
“誒?”
穆長寧微愣,反應過來後笑問道:“宮道友是留我暫居雪嶺部落嗎?”
宮無憂並不否認,“我從小在這裡,常住的洞府卻不在部落中,而是另一處小山,平常無人打擾。”
“……”這是應該的,天魔宮少主在這裡當然那被奉為座上賓。
她繼續道:“別看這裡好像與世隔絕,但每個月都有專人來回運送物資,穆道友想要什麽,不是特別難得的,在這裡都不缺。”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宮無憂悄悄看她一眼,輕咳一聲道:“我這些年收集了不少書冊,雖算不得有多珍貴,但要在外面買到也不容易,穆道友可以隨意看。”
“……”這麽好!
穆長寧半天沒反應,宮無憂微微垂眸抿唇,道:“穆道友若執意想走,我可以送你離開。”
以她的性情,說出這麽多挽留的話,已經相當難得了。
穆長寧彎眉輕聲笑道:“如此,那就叨擾了。”
宮無憂淡淡彎唇,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錯。
穆長寧側眸打量了一下,微光中她的面貌沒有相識之初的冷淡,反是顯得絕美而又溫和。
宮無憂的容色世所難見,若只是美,這世上未必沒有比她更美麗漂亮窈窕多姿的女子,只是,她的容貌卻與望穿記憶中的那個女子一般無二。
那個人是誰,望穿也沒搞明白,不過很顯然,她存在的年代早已十分久遠。
望穿也曾懷疑過宮無憂是那女子的後代或是轉世,而宮無憂又偏偏是天魔宮的少宮主,無殤魔尊的妹妹。
穆長寧沉默了一下道:“宮道友,恕我冒昧,有個問題想請教。”
“你說。”宮無憂淡淡點頭。
穆長寧道:“宮道友既是天魔宮的少宮主,為何會長居在雪嶺部落,而不是在魔宮?”
宮無憂沉默,昏暗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這才說道:“這裡適合我。”
因為養蠱煉蠱,所以適合待在雪嶺部落?
可蟲蠱堂的總部,又不是在這處……
宮無憂沒細說,穆長寧也沒再多追問,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秘密,她無意過多探聽別人的*。
在這條通道了走了近十日,這才走到了盡頭,宮無憂對著那石壁打入幾道指訣,石壁轟然大開,白茫茫的天光大亮。
通道口守著幾個守衛,都是人高馬大的男子,見到來人後,趕忙屈膝行禮,“少主!”
宮無憂淡淡點頭,問道:“婆婆在嗎?”
“在的。”為首那個守衛垂手恭敬道:“小的這就為少主前去通報。”
二人離開後,另外幾個守衛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少主怎麽突然回來了?之前也沒點消息。”
“誰知道呢。”另一人摸著下巴,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少主身邊那個碧衣女子是誰啊,以前好像從沒見過……”
話沒說完,就被人敲了一個爆栗:“還看!你還敢看!這雙招子還要不要了!”
那人一聽,猛地打了個哆嗦,連忙目不斜視,噤若寒蟬:“我什麽也沒看見!”
開玩笑,前車之鑒還不夠多嗎?
雪嶺部落多為女性,還大多都是以身養蠱的蠱女,這些蠱女,容貌俏麗身段婀娜的比比皆是,他們想看就看,想玩就玩,不搞出什麽大事都沒問題。
唯有一點需要牢記,少主千萬不能招惹,哪怕多看一眼都不行,在她面前你就當自己是個瞎子,不然挖了眼睛不說,還要被拉去點天燈。
至於何為點天燈,便是在頭蓋骨上鑽出一個小孔,撚出燈芯,將元神當作燈油點燃,元神不燒完,人就不會死。
這種酷刑可是誰都不想去體驗的……
宮無憂帶著穆長寧走進這個聚落區,雪嶺部落處在幾座高山群中的山坳處,比起山上的茫茫素色,這裡雖說不上花團錦簇,好歹還有點人氣。
部落最外圍是一排排低矮黑色的屋舍,嚴密不透風,西北角處有一片空地廣場,如今聚滿了人,間或能聽聞女子的慘叫聲,還有某種咀嚼的咯吱聲響。
女子的叫聲從最開始的嘹亮,到後來的低聲嗚咽,隨後沒了聲息,圍觀的蠱女們面色微白,又被勒令著繼續看下去。
宮無憂腳步微頓,穆長寧探出的一縷神識早已將一切洞悉,微微蹙起眉。
察覺到有一股神識似乎在探索著追上來, 穆長寧趕忙將神識收回去。
“把它們攪碎了,做化肥。”一個尖亮的女聲高聲說道。
人群中很快散出一條道來,有兩個抬出幾具白骨。
天寒地凍裡,白骨上還散發著熱氣,上頭乾乾淨淨,連一點肉絲都沒有,甚至不見血色。
它們還是新鮮出爐的……那幾個蠱女,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堆中,被大大小小無數蠱蟲爬了滿身,一口一口啃食著她們的血肉,甚至連一點血腥氣都沒散發出來,全被蠱蟲吞入了腹中。
“少主回來了!”一個面容俏麗身姿婀娜的女修見到宮無憂,忙扭著身子上前請禮,盈盈笑道:“這幾個人想跑,被抓回來了,老奴正在懲治呢,少主見笑了。”
“連翹姑姑做事向來有分寸。”宮無憂淡淡道。
“少主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