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潺,吉他弦響; 咚咚咚,鞋底跺響;
啪啪啪,手掌拍響;——無名氏
*
在從港口回到薩利埃裡家族莊園的這一段路上,煦德沒讓亞利克斯開車,“因為現在不會有成打的子彈追在我的屁股後面。”他卷著嘴唇說道。
他們的車開進莊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1點左右,維爾德格在門廳就迎上了他們,他沉默著擁抱了一下他們,立即離開。不過卡梅媽媽還有索尼婭姑姑都在餐廳裡等著他們,餐廳裡燈火通明,冷氣開得足足的,桃花心木製的大餐桌上擺滿了好吃的火腿及奶酪,索尼婭親手做得最好的香腸,卡梅媽媽做的鵝蛋卷,牛肉雜燴湯,醃蘿卜片,燉菜飯,裡面混合著米飯,蔬菜,玉米,肉粒;開胃菜是香蒜蝦、蒜泥蘑菇,佐酒是莊園裡自產的雪梨酒,味道清淡。
兩個女人惡狠狠地,緊緊地擁抱了這兩個死裡逃生的小混蛋,尤其是亞利克斯,在煦德得以脫身的時候,他還被親了好幾十下。巫妖在她們晶瑩明亮的黑色與灰色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毛,眼角的細紋裡都看出了悲哀與擔憂,但是她們除了歡迎回家之外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問,好像這兩個孩子只是去聖南西亞的市郊和一個溫和遲鈍的老好人簽訂了一份有點麻煩囉嗦的橄欖油供給合約而已。
亞利克斯讓索尼婭姑姑照看姆姆,蟒蛇只是吐了吐舌頭,辨認了一下這兩個女人的氣味,就順從地纏繞在了索尼婭的身上,亞利克斯不無驚訝地發現索尼婭姑姑的力氣也不小,她輕而易舉地抱起了蟒蛇,用面頰摩擦它清涼柔軟的身軀,小聲地讚歎著鱗片的光滑精致。這讓亞利克斯有點拿不定主意——他記得兩三個星期前,索尼婭姑姑也是這樣讚歎著I新出的啡色蛇紋皮包的。
“不要急著給它喂食。”煦德說:“很快有的是食物。”
兩個人先在餐廳狼吞虎咽了一番,在外面無論怎樣都不會有家裡的飯讓人安心舒適,女人們沒有離開,她們注視煦德和亞利克斯的眼神充滿了溫暖,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索尼婭姑姑放下身上的蟒蛇,到廚房去端來了兩盤以紅酒熬製的香梨。多汁的梨肉將紅酒的精華完全吸收,呈深寶石紅並略帶赭色,一直用冰水鎮著,吃起來清涼爽口:“好啦,吃完這些去和你們的爸爸說聲晚安,然後就去好好洗個澡睡覺吧,記得要洗乾淨,我會去檢查的。”索尼亞把兩隻手放在她的髖骨上,一本正經地說。
她對於兩個小混蛋沒敢抗議表示滿意。
堂.何賽一如繼往的坐在小書房的一角,即便現在已近炎夏,但他的膝蓋上還是蓋著毛毯,房間裡的溫度也算不上涼爽,不然他的腿就會像被小刀刮削一樣的劇痛難忍,這是十來年前薩利埃裡家族的敵人為他留下的一個永久紀念。亞利克斯提醒自己,去調配一點比較有效的藥物,不管怎麽說,這個老人都是這個身體的父親。
堂.何賽擁抱了他們,時間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長。
“這次他們可要笑啦,”老人的灰眼珠在黑暗裡熠熠生光,:“他們差點就挖掉了我的眼珠子,剜出了我的心臟哪。不過,你們總算是平安回來了,那麽就陪陪你們的老爸爸,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要離開聖南西亞市。”他輕聲地說,好像擔心驚醒了沉睡的孩子:“總有人不喜歡安安靜靜地過他們的日子哪。”
“亞利克斯,”堂.何賽看著他說道:“我要你去陪著維維,最近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你陪著他去找找女孩子,唱歌,跳舞,賭賭錢,或者找幾個混蛋揍一頓也行——只有一點,除了那些靠得住的地方,你們那兒也別去。” 亞利克斯點點頭,他在回來的路上就知道維爾德格.薩利埃裡因為涉及這次的內亂,而被暫時性的解職,閑置,監視,巫妖能夠想象得出這個年輕的暴徒有多麽的憤怒與無奈。
“好啦,我想你們也夠累的了,現在就去好好休息吧。”堂.何賽思考了一會,下了決定:“有些事兒我們可以放在明天慢慢說。”於是兩個孩子依次上前親吻了那張蒼老瘦削的面孔,道了晚安,只不過煦德在為父親關上房門時,他看見父親的灰眼珠正在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
“你說,”堂.何賽:“亞利克斯是不是變得更像一個薩利埃裡了呢?”
“是的。”煦德回答道。
堂.何賽沒有回答,而是在腹部交叉起雙手,閉上眼睛,煦德知道這個姿勢表示父親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一會,他慢慢地,輕輕地關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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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守序邪惡陣營的巫妖是個遵守諾言的人,所以在大約十二個小時的冥想結束之後,把自己打理乾淨,他就去敲維爾德格房間的門,把他從臥室拖出來,塞進浴室,換好衣服,不管終於清醒的維爾德格哀號著“我向聖母發誓,現在全撒丁絕對找不到一家正在營業的酒吧和夜總會……”,把他一路帶到餐廳,那裡有著索尼婭姑姑負責把他塞飽,用完甜品之後,簡單地和家人說明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然後兩人直衝車庫——卡梅.薩利埃裡疑惑地放下手裡的叉子:“我沒聽錯嗎?亞利克斯就算了,可是維維,他去聖南西亞博物館?”
“別擔心,卡梅,”索尼婭安慰她說:“維維不會去搶劫博物館的,”她停頓了一下:“他的歷史成績從來沒有超過1分。而他也不可能把整個博物館給搬回來。”(撒丁學生考試評分標準:0分最低,5分最高)
索尼婭的話沒能寬慰到煦德——博物館裡可收藏了不少古董珠寶——想到亞利克斯的最新愛好,他懷疑父親的建議也許造就了撒丁乃至全世界最為成功的一對盜賊——亞利克斯的知識與謹慎正好可以彌補維維最為不足的部分。
“給我再來點奶油卷。”堂.何賽威嚴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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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利克斯自然地攏著雙手——雖然他現在沒能穿著長袍,但這個寧靜冰冷,有著幾分熟悉感的環境還是讓他擺出了法師的常用姿勢,以及那種仿佛是在平行浮動的輕盈而優雅的步伐——雖然和維爾德格穿著同樣的硬底皮鞋,但在打磨得如同鏡面那樣平滑水亮的花崗岩地面上,亞利克斯的腳步聲甚至不比牆壁邊站立著的大型座鍾的走動聲更響。
與之相反的是跟在他身後,有氣無力拖遝著步子的維爾德格,現在這個萎靡不振的“斑鷲”一定會讓那些被他塞進水泥混凝土塊扔進大海的死人們感到由衷的悲哀或者憤怒——他就像在太陽下快速熔化的一杯冰淇淋。
“我不認為這有什麽好看的。”他兩眼無神地趴在一個玻璃展台上,下面是一隻鑲嵌著幾顆拇指大的藍寶石,中東風格的黃金額冠——它來自於危機重重的三角海域,那裡的水底有著無數的沉船與沉船之中的珍寶,這只是其中一件,古老的打磨方式讓寶石的光彩沒能完全的展現,卻讓整個額冠顯得古樸,典雅,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巫妖在玻璃上敲了敲——大概沒人發現這已經是個贗品了,:“維維,晚8點到凌晨3點的7個小時,我陪你,下午1點到晚8點的7個小時,你陪我,很公平。”
“一點也不公平,我在這裡——一分鍾就等於一個小時。”維爾德格痛苦地舉起一根手指。
“我在夜總會也是。”對於無任何結果,必要的運動毫無興趣的巫妖覺得這真是公平極了。
“我們可以去飆車。”說到這個,維爾德格的眼睛閃閃發亮,亞利克斯的車技真是讓人熱血沸騰。
亞利克斯思考了一下,在維維期盼的眼神中溫柔地說道:“當然可以……但那樣對我太不公平了。”他眨眨眼睛,微笑著走開了,留維爾德格一個人在後面思索這個內向遲鈍好欺負的小弟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惡劣了。
“這裡甚至沒有裸.體畫像!”
維維抱怨道。他雖然一直就在詛咒這個無趣的博物館,但始終沒有離開亞利克斯,亞利克斯懷疑是不是堂.何賽也給了他和自己同樣的任務,只不過監管人與被監管人調換了一下位置而已。
“誰說沒有裸.體畫像。”亞利克斯隨手一指,維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裡真的是一幅裸體畫像,而且很巨大,幾乎鋪滿了一面牆壁,而且是一個在全世界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撒丁裔畫家的得意之作——抽象派的,裸.體女人,維爾德格默默地看著那個長在臉上的半隻乳.房,還有單隻黑色圓眼睛上面的鼻子,長在下巴兩側的耳朵,可以用來打洞的三角形額頭,誇張的圓形臀部佔了畫面的三分之二,中間是肥碩的手臂與長串香蕉般的手指,凶悍的“斑鷲”身體與靈魂有致一同的抽搐——:“這幅畫像可以把任何一個男人變成同性戀,除了本來就是同性戀的男人。”他肯定。
“真難得也有‘斑鷲’不喜歡的女人。”一個女人說道。
在非假日,到這個佔地廣大的博物館內參觀的人非常稀少,除了兩兄弟之外,大半個館場這個女人是他們看到的,除了管理人員之外的第一個人,她似乎正在臨摹這幅裸女畫像,簡單的木頭畫架支在低矮的大理石平台式座位前面,上面的畫紙上已經出現了初步的輪廓,裹著棉布的炭條和用來擦拭錯誤筆觸的乾麵包就放在手邊,因為她一直坐著,後面又是一個方形展櫃,所以薩利埃裡的兩兄弟在她出聲前都沒有發現這裡還有人在。
她的坐姿非常漂亮,背部挺直,金棕色的頭髮卷成了一個很大的發髻,露出巧克力色的脖子,還有脊背——她穿著黑色的後背v型領的長袖棉布緊身上衣,簡單的平行下擺,隱約可以看出下面也是黑色的長褲。
亞利克斯有趣地看著維爾德格好像被一隻被突然潑了一身冰水的鵪鶉那樣情不自禁地全身抖了抖,然後在幾秒鍾之內就恢復成原來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他真心地,愉快地笑了起來:“聖母在上,我可沒料到你也會在這裡,胡安娜,我以為你現在不是在練習場就是在音樂廳,怎麽想到來博物館?”他拉著亞利克斯走過去。
與撒丁歷史上有名的瘋後胡安娜同名的女性站起來,轉身面對他們,這時候亞利克斯才發現她並不是穿著長褲,而是一種僅僅在膝蓋以下陡然膨脹開的緊身褲裙,這種褲裙對穿著者格外挑剔,如果你沒有平坦的小腹,緊致的臀部,結實的大腿和可以緊緊並攏在一起的膝蓋和纖細的小腿,足踝,瘦削的雙腳——它可以暴露出你所有的缺點——但顯然胡安娜完全不用考慮那些。
“這是胡安娜..庫魯斯, 我的同學……朋友。這是我的弟弟,亞歷山大.薩利埃裡,你也許聽說過他的名字。”維維簡單的介紹道。
“聖南西亞的少年維特,我聽說過你的名字。”胡安娜爽朗地笑了笑,率先伸出手來,亞利克斯謹慎地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指,讓她一下子笑彎了腰:“噢。聖母那,我還以為你會吻我的手……如果我知道你那麽有趣的話,應該早點去你的沙龍看看才對。”
她的外貌也有著相當鮮明的撒丁特征,與雖然還略顯稚嫩,青澀,但面容秀美的莉莉或者性感成熟,令無數人目眩神迷的巴巴拉相比,她額頭太寬,眉毛太細,眼睛太深,顴骨太高,嘴巴有點大,下巴很尖,每一處都算不上完美。可是這一切組合起來卻有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尤其是嘴角右下方一粒小小的黑痣,好像是一個罪惡的印記或者是賜福的標志,予人的印象深刻無比。
聖南西亞的少年維特……巫妖的靈魂全力以赴的撇嘴,看看,亞利克斯,看看,你給我都留下了什麽樣的東西——入室搶劫犯毫無愧疚之心地強烈抱怨ing。
“那麽說,今天是維維陪你來博物館的?”胡安娜看了看百無聊賴的維爾德格:“想也是這樣,要他來博物館,除非是打劫。”
“也不能這麽說。”亞利克斯一本正經的說:“事前還需要踩點,探查、觀望、獲取資料。”他看了一眼欲哭無淚的維爾德格:“他至少還得來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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