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利克斯睡得很好。 不過巫妖的自控力還是讓他在第一縷震動傳來時醒了過來,他如同一條深海魚那樣緩慢地從深邃的識海中浮起來,在明亮的光線中蹙眉。
“我找到了他們,看到已經懷了幾個月身孕的她——我毫不猶豫地向亞利克斯開槍,他倒下了,血流的整個地板都是……她尖叫……然後也跟著倒了下去,我們把她和亞利克斯一起送到醫院,……醫生說她的身體過於虛弱……”煦德乾巴巴的敘述已經到了尾聲,聲音雖然尚算平靜,但身體僵硬,還有來自於靈魂的震顫還是讓亞利克斯知道,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坐在他對面的拿卡,眼睛充滿惡意,不需要再看第二眼,巫妖也可以明白這個男性人類的目的——讓煦德這樣驕傲而古板的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未婚妻與弟弟對他的背叛,不亞於讓他親手一寸寸地剝去自己的皮膚。
“她死了。”煦德用三個字結束了自己艱難的敘述。
拿卡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翹:“很好。”他說道:“那麽說你結束了?”然後他走到一根柱子邊上,拉動一根看似裝飾用的黑色絲繩,遙遠的彼端傳來清脆的鈴聲,煦德以為他是召喚下屬,可是等了一分鍾也沒有任何人進來,拿卡抱著雙臂,耐心地等待著。
“不……咳……拿卡……不……”一個含混的,微弱的聲音驚動了全神貫注在拿卡身上的煦德,不知道什麽時候,派吞已經清醒,他的身體如同一團不怎麽樣的玩意兒在地面上扭動著,口中的血沫汙染了地毯。
“不,這很不好,”拿卡連頭也沒有回,他安靜地注視著那根黑色的絲繩,好像上面布滿了命運留下的痕跡,:“姐姐她從未介意過你的那隻藍眼睛……她愛護你,憐憫你,就如你是她另一個孿生兄弟,甚至到了讓我嫉妒的地步——今天你原本應該和我站在一起,撫慰姐姐枉死的靈魂,而不是像個商人那樣把她的生命,她的愛情當作最廉價的商品賤賣給那早該下地獄的薩利埃裡家族。”
“拿卡……為了衣留申,求你!我們不能和……薩利埃裡家族為敵……”
拿卡眯起了眼睛,扯動嘴角。:“……Aprèsmoiledéluge……”
煦德抿緊了嘴唇——”Aprèsmoiledèluge!”據傳這是法王路易十五的一段名言,意為“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
絲繩突然產生了劇烈的波動,不過很快就繃直了,一種腥甜的氣味開始在空氣中擴散,煦德睜大了眼睛,他的心臟幾乎都要衝破了自己的胸膛,而四肢卻還是那樣軟弱無力的垂掛著,他看著一個等邊鈍角三角形的頭顱慢慢地從巨大的柱子上面垂了下來,蛇類的頭顱表面布滿鮮豔之極的朱紅色細小鱗片,動人的顏色逐漸蔓延到雪白的頜下,金黃的瞳仁,烏黑的瞳孔直立,呈橢圓形,它把頭放在拿卡的肩膀上,緩慢地向下滑行。
“難以想象的美麗,是不是。”拿卡心滿意足的介紹:“姆姆,我和姐姐的保護者,三十一歲的衣留申血蟒,”他看向煦德:“……吃了他。”
巨大的蟒蛇大約有4米多長,她從容地遊向薩利埃裡兄弟,出乎意料的是,血蟒並沒有靠近煦德,而是遊近了亞利克斯,輕輕地伏在他的腿上。
拿卡嘶嘶地笑了:“噢,看起來她更喜歡亞利克斯的味道,好吧,反正都一樣,他似乎什麽都忘記了……希望姆姆柔軟的身體也能讓你喜歡,亞利克斯,
她的身體裡面也很不錯,至少到今天為止,呆在裡面的人還沒想出來的。” 被稱為姆姆的大型蛇類放下自己的頭顱,與亞利克斯的黑眼睛兩兩相對,巫妖覺得,金綠寶石似乎更加靠近蛇類的眼睛……尤其是那種冰冷寧靜的觀感,比起依然流淌著熱血的貓科生物,這種冷血動物更加符合巫妖的審美觀。
不!
煦德竭盡全力才能把沒有意義的喊叫壓製回去,家族的教育與實際的經驗告薩利埃裡長子,這個時候無論是口頭上的阻擾,哀求,怒斥,威脅都無法起到應有的作用,那麽自己應該怎麽做,快想想,一定有辦法,快想想……他脖子與太陽穴的血管都在突突地跳動,眼睛絲毫不曾離開那條慢慢地接近自己的弟弟的龐然大物,它正試探性地,用長長的蛇信碰觸著亞利克斯的臉,然後,以更為緩慢輕柔的姿態,將年輕的身軀一點點地纏繞起來。
血蚺的身體輕輕地廝磨著亞利克斯,並沒有過緊的纏繞以至於他無法呼吸,它不斷地改變著姿勢,似乎想幫助他坐起來——意外的變故讓三個人類全都呆滯了那麽一瞬間。
“為什麽不吃了他?姆姆,是他殺死了姐姐,殺死你的女兒。”拿卡陰沉沉地說道。
“因為……姆姆也知道……他是姐姐的……姐姐喜歡的人……”派吞喘息著說道:“看看,拿卡,看看姆姆……姐姐不會希望你殺了他的。”
拿卡的回答是迅疾狠辣的一刀——如果不是亞利克斯及時抱著姆姆滾開,這一刀就把姆姆攔腰砍斷了,即便如此,血蚺紅白斑駁的身體上依然被撕裂了很大的一個傷口,冰冷的血液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亞利克斯全身——拿卡踉蹌後退,手上的長刀已經斷裂成兩截,突如其來的,來自於最親近者的傷害並沒讓血蚺遵從蛇類生物的本能發動最致命的攻擊,它只是揮動尾巴,打掉了他的武器。
亞利克斯注視著血蚺的眼睛,在這個低魔位面,這條血蚺還是他見到的,第一個有著如斯鮮活靈魂的非人生物。
金黃的眼睛潤澤而明亮,充滿感情。
“我想,我大概想起了一些東西。”亞利克斯抬起頭來,望著臉色鐵青的拿卡,他微笑,:“想聽聽嗎?”
在費倫大陸上也有武器榜之類的東西的話,那麽法師的舌頭或許會位列第一,威力驚人的咒語當然是原因之一,不過更多的是指法師對於語言這門藝術地掌握與使用——曾經達成無數大魔王夙願,毀滅了一個世界的某位法師就曾經花言巧語地從一頭巨大的黃金龍那裡騙取了它的整個胃袋做實驗材料,而後者還對他感激不盡。
法師們很少說謊,只是會在說多少,怎樣說,什麽時候說中做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而已。
金綠寶石輕輕地顫動著,它在不安,巫妖靜靜地感受著它的力量,迷幻,混亂,誘惑——如果不是煦德如同山巒那樣穩定.堅定的情感,也許受到了些影響的他還沒能那麽快找到它的要害——他會好好享用它,畢竟敢於向一個巫妖的靈魂發起挑戰的寶石還是相當罕見的。
“我沒和……她上過床。”巫妖不知道拿卡的姐姐叫做什麽名字,隻好簡單地用她來表示,不過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拿卡的瞳孔受驚般地縮小,兩條黑色的影子在下一刻糾纏在一起,又倏地分開。即便是派吞也要思索一下,才能明白是亞利克斯用了本該隻屬於衣留申當權者以及其子孫的詭異體術擋住了拿卡的致命一擊。
“好……很好,姐姐居然把這個也教給了你,”拿卡的聲音可真是不怎麽好聽,臉上的表情又像哭泣又似微笑,不過眼神卻狂暴的可以吞噬一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居然……還在否認!”
“他沒必要說謊。”起初的驚愕之後,煦德迅速地平靜下來,接下去說道:“我們還在你的掌握之中不是嗎。附帶一提,我也沒和你的姐姐上過床——撒丁的未婚夫婦,想要兩個人單獨相處比去監獄單獨會見即將處決的死刑犯還難。”亞利克斯雖然看不見,但也可以想象得出那個充滿了惡意的笑容。:“那麽……她的孩子從哪裡來的?衣留申的聖母瑪麗亞?”
哦哦,我們真是配合默契,煦德,巫妖開心地想。
“她在和煦德定婚之後找到我,要我把她藏起來,因為她懷孕了。”亞利克斯緩慢地說道,“女神”的力量被他放開,不過暫時沒人注意到房間的溫度有所上升,除了焦躁的金綠:“如果這件事兒被別人知道,她就完啦。薩利埃裡家族準會將之視為奇恥大辱,就算不殺了她也會把她送回衣留申,然後將軍準會一腳把那個胎兒踢出來,然後親手勒死她,還會活活燒死那個私生子的父親。……她就是這麽說的。”
“而我以為孩子是亞利克斯的。”煦德反應極快地說道:“然後亞利克斯因為槍傷昏迷,而後失去記憶,他也就沒了申辯的機會——哦,你的姐姐還真是個多情種子,玩弄男人的好手……亞利克斯那時候只有二十歲不到,傻乎乎的一個挺有騎士風度的小男孩,他嬌滴滴,女妖樣的未來嫂子找到他,向他哭訴,祈求幫助,他就那麽充滿同情地,高高興興地幫了她,幫了這個女人,還有躲藏在她身後的無恥之徒……那個在五年前的1月份中旬到2月初讓她懷孕的男人——在她還在衣留申的時候。”
煦德聲音嘶啞地笑起來:“說起來,那個家夥恐怕是最幸運的,身為罪魁禍首的他直到現在還是那麽的逍遙自在呢。”
“……拿卡……是你,是你……”今天派吞可叫了不少聲拿卡了,說起來,還要數這一聲最為扭曲,走調的很厲害,如果不是拿卡的發音足夠簡單,亞利克斯一定聽不出來。
“那麽說……她並沒有背叛我。”拿卡咕噥了一聲。
“太好了,”拿卡輕快地說道:“所以說,你所從她那裡學會的東西也只是一種報酬,她並不愛你,也不喜歡你,只是為了酬謝……一種單純的酬勞……因為你保護了她和我的孩子……太好了, 派吞,沒有背叛,任何背叛。”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喜悅得讓煦德想吐。:“她依然完完全全地屬於我。”拿卡柔聲說道。
“噢,我想,她沒有那麽愛你。”亞利克斯平淡地說道,他微笑著注視著那個陰冷的力量,它因為主人的動搖而焦急地扭動著,可惜拿卡毫無所覺,可憐的小東西——那個脆弱畸形的靈魂並不能讓你發揮出所有的力量,:“想想看,一個柔弱的,乖順的,愚蠢的,自出生之後都沒有離開過這個狹小天地的女人,訂婚之後才發現自己身體裡有了不應該有的東西,一個該詛咒的,孿生弟弟與自己的亂倫之子——身在異地,孤立無援,唯一能夠求助的只有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她白天無法進食,夜晚無法睡眠,總是看著房門,以為總有一天她的父親會從那裡走進來,親手從她的肚子裡挖出那個孩子——而她甚至不敢向胎兒的父親寫一封求助信,我親耳聽到她的思念,禱告逐漸變為懷疑,詛咒,她憎恨那個讓她遭遇到這一切的人,她告訴我的秘密,所教導我的體術,讓我飲用她的血,都是為了讓我……用你的生命平息她的怨恨……”
“你只是在嫉妒。”拿卡平靜地說,哦,巫妖愉快地想到,他並不是那麽平靜,金綠甚至想要逃離,卻被“女神”的力量困住。
“我會乾脆點擰斷你的脖子。”拿卡的手指慢慢握緊,放松,他獰笑著:“為了你帶來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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