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付之一笑(下)

　「是的。」鬱小柔肯定的點頭，然後忽而莞爾一笑:「可是蟲卵裡並不是迅猛獸或者刺蛇，而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真正的……人類?」林燃星吞了口唾沫。

　「是的，人類男孩，身體健康，他絕對會是這個宇宙中能力最強的人類之一，你們那位庫拉飛上校，絕對不是他的對手。」鬱小柔臉上浮現起某種神聖的光輝，這是與生俱來的母性，只要說起自己腹中的胎兒，她就會不知不覺的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如果人類不滅，他將來一定會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林燃星忽然激動起來:「他叫什麽名字?」

　「他姓鬱，不姓林，」鬱小柔立刻瞪了他一眼，過了片刻忽然又是一笑:「好吧，林燃星，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給你一個機會，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這種事情我們蟲族不擅長。」

　林燃星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人類皇帝、軍神閣下，縱橫宇宙不敗的無敵戰將，在這種事情面前依然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初為人父的人類而已，他低著頭想了大概有十多分鍾，才抬起頭來，有些不確定的道:「鬱林?」

　「鬱……林?」鬱小柔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我的姓和你的姓?」

　「在我的家鄉，起名字是可以這樣的，」林燃星苦笑道:「妳都已經明說了這個孩子我終生無法再見到，那我總得再他身上烙下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這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對不對?」

　「我不喜歡。」鬱小柔搖頭道:「你們人類有很多人的名字都很好聽，林崢嶸，段天涯，鳳九霄，這都是多麽朗朗上口的名字，我在暴風軍校的那段時間，發現許多學員的名字都相當好聽，為什麽輪到我堂堂刀鋒女皇的兒子起名字的時候，卻是個這麽普通的名字?換一個！」

　林燃星輕輕歎了口氣。

　他腦子裡這十幾分鍾內轉過了無數個名字，可是人類的語言太豐富，這千言萬語並不能全部匯聚到短短的一到兩個字中。而神殞之地的那一幕荒唐鬧劇，此刻卻給了他太多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以至於他竟然有些失神了。

　「子付吧。」林燃星道。

　「子付?什麽意思?」鬱小柔有點發愣。她雖然在人類世界生活了不短時間了，可是對於人類文化和語言的了解終究還是欠缺很多。

　「子就是妳，付就是托付，」林燃星解釋道:「這是我的家鄉很多年前流行的一種古語言，子付，就是托付給妳了。」他頓了頓，臉上的神色有些落寞:「從今以後，希望妳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讓他健康的成長，更希望有生之年，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鬱小柔在微微冷笑，並沒有說明原因。

　澤格蟲族有著漫長的生命力，他們的每一個生命階段的長度都要遠超過人類許多倍，或許瑪麗大嬸和巴赫老爹都以為鬱小柔已經懷胎三月，還有七個月就可以分娩，可是整個宇宙中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孩子將要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才能出世。

　他需要吸收掉鬱小柔體內龐大的原本屬於刀鋒女皇一族特有的所有力量，等待許多年的瓜熟蒂落，最終才能從鬱小柔身體內分離出來，而分離出來的蟲卵則需要更嚴格而苛刻的條件才能夠孵化。

　一個強者的出世總是比普通人更多磨難，更何況是這樣一個集合了人類和蟲族最精英個體所有力量的強大存在，他並不是那麽容易出世的。

　若是以人類的壽命來計算，林燃星未來這短短數十年的時間，根本等不到他第一個兒子的出世。

　「這個名字太古怪了，我也不喜歡，」鬱小柔皺著眉頭轉移了話題:「再換一個吧，如果還不好聽我就不讓你起名了。」

　話說到這裡，林燃星的情緒已經相當低落了，連聲音都變得有些無精打采了，他這次並沒有多想，道:「既然如此，就叫無憾吧。」

　「無憾?這個名字倒是有點意思，你說說，為什麽?」鬱小柔這次倒是沒有直接否定。

　「我們這輩子生逢亂世，許多事情都變得無可奈何，」林燃星輕輕歎息:「比如我們的結合，比如妳執意要離去，比如宇宙中天天都在流血，都有智慧生命在死亡，而接下來還會有更加殘酷的死亡，種族矛盾不可調和，無論人類、蟲子還是神族都生活得很艱辛，我希望這個孩子的一生不要像他的父親和母親一樣顛沛流離，希望他平平安安，無論做任何事情，都不要留下遺憾。」

　「我以為是另外一個意思呢，」鬱小柔撇了撇嘴:「對於神殞之地裡發生的那些荒唐的事情，我以為你並不覺得遺憾呢。」

　林燃星也笑了，眼神柔和的看著面前這個仿佛陌生人一樣卻偏偏有過最親密關系的女子，輕輕點頭:「是的，那是第二層含義。」

　鬱小柔也笑了:「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有同感。」

　或許過去曾有過很難理清的恩怨，可是在這寂靜的街道上，在這午後的暖陽下，這一男一女相視一笑，就算是恩仇泯滅，盡皆付之一笑中了。

　這是林燃星最後一次看到鬱小柔，他這一生都牢牢的記著自己給第一個孩子起的三個名字，並且一直在尋找，可是在他有生之年，他終究沒有找到。

　鬱林、鬱子付、鬱無憾。

　鬱小柔究竟選擇了哪一個名字?

　對於林燃星而言，這是他此生無解的一個命題，他也永遠不可能知道，在許多許多年後，當蟲族與神族都已經滅絕之後的人類大殖民擴張時代裡，這三個名字同時出現在人類世界中，自己的兒子終於還是掀起了另一場轟轟烈烈的風暴││當然，那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相對於街道上的靜謐，天王星球上卻正處於最熱烈的慶祝中，安寧泰姆在直播中，在眾目睽睽中當場死亡，這讓每一個人類都松了一口氣，就連身為皇帝的蘇立都忍不住第一時間安排軍用運輸機代步，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十三區來。

　他想來親口對林燃星和鬱小柔說一聲「謝謝」，他更想不惜一切代價把鬱小柔留在百合帝國，因為李潤烈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過:「她一個人的價值，絕不在我們四大本座之下。」

　「無論戰略戰術、還是單體搏殺，她都是絕對的上上之選！」

　所以蘇立迫不及待的到了十三區，運輸機並沒有經過任何一個航空港口，而是直接在星球的低空飛行，直接抵達了十三區最西邊。

　當林燃星和鬱小柔結束這段漫長的對話時，蘇立的運輸機剛剛降落在東十三街區附近的一個停機枰上。

　這一刻街道上雖然還擁堵著大量的亂石，雖然還有官方工作人員在努力從廢墟中搶救被埋掉的平民，可是許多幸免遇難的平民已經迫不及待的衝上了街頭開始歡呼，他們高呼著「皇帝萬歲」，用熱切的眼神看著那輛代表皇帝陛下的布雷車仿佛遊魚般滑下運輸機艙門，然後輕盈的在街道正中央前行。

　所有的民眾自發的分開成兩邊，他們被皇帝陛下第一時間出現在凶殺現場的誠意感動得熱淚盈眶。

　蘇立在布雷車中微笑，看著兩邊的人牆迅速後掠，作為一個年輕有為的皇帝，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有所考慮的，現在這一幕看似衝動，其實背後卻有著安定民心的深意。

　在凶手剛剛伏法之後，皇帝親自出現在現場，這無異於給所有人一個定心丸:現在絕對是安全的，你們看，連身嬌肉貴的皇帝都親自過來了呢。

　而實際上呢，他坐在布雷車裡，除了神族和蟲族的某些強力兵種之外，其他任何武器都無法摧毀布雷車這種軍方最高級別的廢墟科技兵種，所以，蘇立很安全。

　當然，這只是他「以為」很安全。

　布雷車駛過最後一段人牆，很快就要進入林燃星和鬱小柔所在的那條街道，就在這個時候出了意外！

　同一時間，林燃星和鬱小柔剛剛並肩走到街道的盡頭，然後鬱小柔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叫道:「不對！」

　「怎麽不對?」林燃星問。

　鬱小柔還帶著傷的身軀已經如風一般卷了出去，食指尖的刀鋒以最快的速度抽了出來，隨風飄來她急切的喝聲。

　「安寧泰姆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明明還有一個手下也來到了這顆星球！」

　「那個手下並沒有死！」

　「蘇立不該來，蘇立有危險！」

　「跳跳，幫忙！」

　林燃星並沒有去仔細消化鬱小柔說的話，事實上，他來到這裡之後，接待他的是張川海將軍，而張川海從頭至尾都沒有告訴過他這顆星球上有兩個殺手而不是一個，這是一個很致命的疏忽，對皇室忠心耿耿的張川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正是這個疏忽，害了皇帝陛下的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