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逼入絕境(下)

　音特雲不想打消耗戰，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擊敗人類，而實現目的最好的辦法永遠只有一個:斬首戰術。

　乾掉林燃星，人類就死了一半││這是蟲族的那蟲陛下和神族的音特雲陛下共同的想法。

　如何乾掉林燃星?

　遠征八達星域已經被證明是最愚蠢的辦法，勞民傷財，消耗過大，而且曠日持久，那麽，讓人類來主動進攻如何?

　主動進攻還不夠，因為暴風帝國名將如雲，林燃星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更何況，在林燃星身側竟然還有兩位老資格的神族奸細萊日爾和凱因德姆，到底怎麽樣才能讓人類上鉤呢?

　音特雲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拖住林燃星所有的助力」。

　於是有了斯科特星系四星聯防，有了四龍鎮守的四大主場，而在此之前，音特雲還故意派兵攻打了兩次百合帝國，擺出一副急需搶奪資源的嘴臉來。

　沒錯，神族的確很缺乏資源，可是攻打百合帝國，卻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陛下應該做出的正確決定。

　沒有人會去深究音特雲這兩次決策的失誤，人類理所當然的以為音特雲是對雙方的兵力判斷出現了重大失誤，就連林燃星都沒想過，音特雲這兩次失敗的進攻，其實是故意的。

　所以暴風帝部終於參照神族發動的這些攻擊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神族總兵力應該在五千萬左右。

　可是，其實這並不是事實。

　來自上一個宇宙世代的普羅托斯神族的確沒有攢出多少家底，但是也正因為他們的年代實在太悠久，所以無論人類還是蟲族都很難根據歷史來判斷他們的實際狀況，人類判斷神族的唯一辦法就是分析他們發動過的戰役。

　在這樣的狀況下，說神族有五千萬兵，人類會覺得很正常。說神族有一億兵，人類同樣會覺得很合理。神族究竟有多少兵?人類估測出來的數據有著相當大的彈性，而人類出兵的整個計劃和兵力配備，卻都是建立在這個純粹的估測數據的基礎之上的。

　林燃星能夠一眼看到神族兵力不足的天生缺陷，音特雲同樣能夠一眼看到人類「情報不足」的天生缺陷。

　這或許是整個宇宙中最有智慧的兩個生命，他們之間的心理博弈從神族來到這個宇宙之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我們的總兵力是八千萬，而不是五千萬。」石頭看著天空微笑:「所以，真正留守普羅托斯星系的兵力並不是零，而是整整三千萬││或許還要加上隨時可以回航的一千多萬海盜船。」

　「所以，人類自以為成功的拖住了我們留守在斯科特星系的三千萬大軍，卻不知道，其實並不是他們在拖我們，而是我們在拖他們，我們要把人類遠征軍的絕大部分兵力死死的拖在斯科特星系！」匕首頓了頓，然後聲音裡忽然就充滿了殺氣:「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帶著少量部隊孤軍深入的所謂軍神閣下來個甕中捉鱉！」

　「他們一定能夠完成任務的，」音特雲微笑著為今天的對話做了最後的注腳:「因為我給他們的命令是:可以輸，但不可以退！」

　「務必死守！」

　段天涯並不知道在這場戰役的背後還有如此錯綜複雜的故事，他只知道，自己現在真的很無奈、很無力、很憤怒，也很後悔。

　他恨，恨自己已經沒辦法止住人類大軍的潰敗，恨神族的兵力為何如此強悍，如此無堅不摧，竟然能憑借硬生生的衝進布滿了地雷、炮彈、子彈、和雙筒導彈的密集陣地。

　他悔，悔自己為什麽要在謹慎了一輩子之後忽然就鬼迷心竅的衝動了一把，遣走了原本應該登陸的四百萬大軍，以至於如今在兵力相當的前提下，竟然完全擋不住霸斯特的攻擊。

　「陛下本就是我內心最欽佩的人，由他安排的兵力配備當然是最科學、最合適的，我明明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卻偏偏還要違逆他最初的安排，如今兵敗如山倒，我又有何面目去見陛下，去見那些同僚，去見這千千萬萬死去的同胞們?」

　不得不說，對於林燃星的迷信崇拜在這一刻成為了負面情緒的催化劑，段天涯開始覺得自己已經注定失敗，因為自己是違逆了偶像的安排才會導致失敗的。這種心理上的自我催眠給了他一種宿命般的感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永遠不要和陛下討論與軍事有關的任何問題，因為他必然正確。」

　「我違抗了陛下必然正確的命令，所以我的失敗天經地義，乃是天意。」

　段天涯整個精神都在這一刻委頓下去，可是這時候，他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了一張俏臉。

　於蓮！

　段天涯使勁的甩了一下頭，牙齒用力咬在自己的舌尖上，一縷鮮血從唇邊溢出，劇烈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從這種懊悔情緒中掙脫出來，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鼻腔裡充滿了硝煙氣息和濃烈的血腥味││這是戰場上最熟悉的味道。

　沒錯，還有於蓮。

　那個天性冷靜淡漠的女孩，曾經如同冰山一樣遙不可及，在他第一次試圖接近的時候，他遭遇到的是相當尖刻的諷刺和揶揄。

　可是後來，他終於敲破了冰山的一角，看到了那個女孩潛藏在淡漠背後的溫柔、細致、深情和熱情。

　她並不是一座冰山，在那無邊的冰雪覆蓋之下，其實是一座可以噴發的火山。

　「我不知道你這次去要多久，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回來，可是我們還沒有結婚，我覺得有點遺憾，」於蓮說話永遠都是那麽理智和直接:「我不能阻止你出征，可我也不想留下遺憾，所以，我想向你要一樣東西。」

　「我知道，每個戰士在出征之前都是很難給出有意義的承諾的，『一定活著回來』這種話只能騙騙智商低於五十的傻瓜，我不要那些沒有意義的東西，我需要更實在一點的、可以實現的東西。」

　「如果你回不來，至少我需要一點點的安慰，陪伴我度過剩下的歲月。」

　「所以，我需要一個孩子。」

　「我和你的孩子。」

　這是於蓮在段天涯出征之前說過的話，至今仍然在耳邊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就連於蓮特有的聲線、音調和細微的呼吸聲都銘刻在段天涯的腦海裡。

　「她還在等我，我怎麽能死?」

　「我還沒有看見我自己的孩子，我怎麽能死?」

　「我怎麽可能真的讓她陪著我們的孩子過一生?」

　段天涯已經萎靡下去的精神在這時候又一點一滴的凝聚了起來，他雖然還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可是他的整個人都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我一定要活下去！」

　「什麽必然正確的皇帝陛下，什麽附帶加成效果的主場星球，那些統統都是狗屎，都是你們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我只知道，我必須要贏！」

　「在我段天涯面前，一切攔路的東西都必須被碾碎！」

　「霸斯特從來都不夠資格成為我的執念，只有於蓮，才是我真正的執念！」

　有火苗從他胸口漸漸竄起，那火勢越來越旺，越來越旺，直到漫山遍野，成燎原之勢，再也無法撲滅！

　一向以冷靜沉穩著稱的暴風帝國第一智將段天涯，在這一刻忽然漲紅了臉，赤紅了眼，鼻息變得粗重，他整個身心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所佔據，那是一種叫做「瘋狂」的情緒！

　距離段天涯比較近的幾個軍官都不約而同的側過頭去，眼裡有略帶驚惶和訝異的光芒，就在剛才那一刹那，他們忽然感覺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殺氣，與此同時，還有一股炙熱的氣息從身側的戰場最高統帥身上撲面而來！

　號稱永不衝動的段天涯，發瘋了！

　霸斯特在戰場的另一邊忽的怔了一怔， 他隱隱覺得有點什麽事情發生了，雖然戰場上一切照舊，可是他的第六感依然感覺到有些無形的變化正在無聲無息的發生，不知道為何，他有點隱隱的不安。

　神族大軍繼續長驅直入，他們的攻勢更加猛烈，而人類陣地上的傷口也在不斷撕裂，幸好八百萬實在是一個太龐大的數字，人類陣地的厚度也實在可觀，就算神族的攻勢再順利，想要真的穿透人類的防線，也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戰局雖已明朗，可戰鬥卻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這是禽獸星球上最微妙的一刻，因為這個時候人類已經損失了足足兩百萬大軍，原本的八百萬大軍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變成了六百萬。

　六百萬有什麽意義?

　或許對於這個宇宙中的其他任何將領而言，這都不過是個毫無意義的數字，可是對於段天涯而言，這個數字有著異常重要的意義！

　連林燃星都知道，這就是他最適合控兵的兵量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