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為之微啟齒。 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裡余。 ………
這是白居易寫下的關於“胡旋舞”的著名篇章。 李隆基善音律喜歌舞,尤其是對這來自西域的胡旋舞情有獨衷。 據說這胡旋舞,舞者要在圓球上起舞,在鼓樂聲中急速起舞,象雪花空中飄搖,象蓬草迎風飛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萬周轉個不停。
武惠妃為討李隆基歡心,當然也學了這風靡一時的胡旋舞,多年習練舞蹈起來比胡女還要流暢自如,舞衣輕盈,如朵朵浮雲,豔麗容貌,如盛開牡丹,回眸一笑乾嬌百媚……
李隆基看慣了武惠妃的胡旋舞,倒也不覺得驚豔,就算是李宜和李琦以及李瑁,也習以為常。 可蕭睿卻是初次而見,急促的鼓樂聲中,見武惠妃豐腴的身子在狹小的羊毛毯子上舞動旋轉如飛,腰間的金銀佩飾叮當作響,令他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見蕭睿如此情態,李宜忍不住小聲笑道,“子長,母妃胡旋舞技極高,比那些胡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今兒個你算是開了眼界了。 ”
蕭睿驚歎一聲,“太美了。 ”
今兒個是武惠妃設下的家宴,參加宴會地只有她的幾個子女和李隆基。 也正是在這種場合。 武惠妃這才換上了舞衣,親自上陣跳了這一曲胡旋。
李隆基看得興起,又見蕭睿驚豔無比,心中更加得意忘形,不由走過去搶過樂工手裡的鼓槌,忘乎所以地為武惠妃擊鼓,用力過猛竟把羯鼓都擊破了。
鼓聲停頓。 武惠妃汗津津地停了下來,笑道。 “皇上,臣妾舞不動了。 ”
……
……
宮廷的酒宴歌舞,自然是比民間的一般宴會更加奢華繁複。 蕭睿跟李宜趺坐在那裡,一邊飲酒一邊觀賞宮廷教坊司排練的優美歌舞,一邊說著悄悄話。 而在他們的旁邊就是李琦,李琦對這些歌舞不怎麽感興趣,但為了在父皇面前表現自己。 他還是耐著性子笑吟吟地看著,偶爾還點點頭。
李瑁孤零零地坐在另一側,他地身邊是深色冷漠的太華公主。 自打蕭睿成為李琦地先生之後,李瑁便有意無意間跟李宜和李琦疏遠了距離,一種無形的隔閡和裂痕已經產生,想要彌補怕是也彌補不了了。
一場歌舞聽罷,李瑁突然起身躬身道,“父皇。 母妃,兒臣鬥膽向父皇推薦一個舞者,他的胡旋舞……”
李隆基呃了一聲,“傳進來看看。 ”
但當那身材肥胖臃腫的舞者穿著滑稽的舞衣進來後,太華公主不由驚呼了一聲,“安祿山?”
而李琦和李宜也驚訝的張了張嘴。 只有蕭睿心裡暗暗咬了咬牙,這歷史上的安祿山善胡旋舞,而他就是因為胡旋舞而得到了李隆基地寵幸,因舞而發跡,安祿山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安祿山什麽時候又跟李瑁勾搭在了一起?難道這歷史的宿命又要重回到原點之上去?蕭睿心裡心念電閃,思緒如潮。
李隆基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擺了擺手,“安祿山?你便是那平盧將軍安祿山?你還會胡旋舞?”
安祿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回皇上的話,臣正是安祿山。 這胡旋舞。 臣略知一二。 願意為皇上和貴妃娘娘舞蹈。 ”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來,武惠妃也面上一片驚奇。 李隆基雖然看了多年的胡旋舞。 宮中圈養的胡女舞者無數,但他手下的臣子能做胡旋舞者,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尤其是這安祿山,全身肥胖臃腫,這樣的體型還能胡旋而舞?
不過,當明快清脆地鼓樂聲再次響起,當安祿山專業性地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擺出了職業舞者的動作時,無論是李隆基還是武惠妃,都明白,這安祿山善胡旋大抵不是虛假的了。 就算是蕭睿這種舞林的外行,也能看得出,安祿山在這胡旋舞上,的確是下了一番功夫。
也不知道這臃腫如豬的安祿山,是怎麽做到地。 這種難度,在蕭睿看來,不亞於某些雜技動作。
……
……
歷史的軌跡果然有了某種“回流”的跡象。 在上元節來臨之前,安祿山被李隆基任命為范陽節度副使,免去了他前番的劍南道節度副使的職務。 而章仇兼瓊,也被免去了劍南道節度使的職務,即刻回京接替張九齡。 與其同時,李隆基還任命金州刺史鄭攏為劍南道節度使。
如此一來,大唐朝廷的權力結構表面上看去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李林甫一系,章仇兼瓊一系,以鄭攏和崔渙為代表的世家大族一系。 但實際上,李林甫也好,章仇兼瓊也罷,都可以歸入一系,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蕭睿。
而正因如此,大唐皇子地奪嫡之爭就變得形勢更加複雜化:盛王后來居上,隱隱有壓過慶王和壽王之態勢;但慶王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想必也不會那麽容易放棄;而李瑁雖然看似已經沒有了參與競爭地實力,但卻也不會放棄,結果難料。
或許正因如此,作為這場權力遊戲的設局者,大唐皇帝李隆基這才不計成本地開始大量扶植世家大族,以希望長期受到李林甫打壓地世家一系能夠重新崛起,對李林甫的強權重新展開製衡。 同時也為李瑁“起死回生”奠定了某種基礎。
李隆基地這種近乎瘋狂一般的權力遊戲,讓蕭睿感到異樣的憎惡和憤懣。 因為這樣,只是滿足了皇帝一個人的權力,但無論是對於大唐百姓和大唐天下,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他在玩火,搞不好要玩火自殘。 蕭睿在心裡默默地腹誹李隆基。
距離開元二十四年的上元節還有兩日。 對於長安的百姓來說,這今年的上元節與往年沒有什麽不同。 照樣是花燈照看、歌舞照跳、酒宴照飲;但對於大唐朝廷來說,今年地上元節卻有著別樣的意義。 大唐朝廷要在上元節地第二日,舉行盛大的上元四夷宴,招待那些趕到長安來朝拜天可汗的四方蠻夷的使者甚至是王者。 譬如什麽西域諸國,新羅,南詔,等等。
連日以來,長安城數十個城門洞開。 鴻臚寺的官員們頻繁地出入於城裡城外,引著一隊隊異族使臣隊伍進入長安的驛館。
同時,宮裡還流傳出這樣一個消息:說是在上元節四夷宴上,李隆基將會讓某一皇子代替自己,賜宴蠻夷使臣。 這意味著什麽?對於政治敏感性極強的大唐臣民們來說,這意味著儲君地人選,還意味著代替大唐天可汗宣化四夷的無上榮耀。
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是怎麽就傳出來的。 蕭睿甚至是覺得。 這又是李隆基暗中搗的鬼。 或許,正是為了“驗證”這則傳言,李隆基旋即又下詔,讓各皇子、諸公主在上元節頭夜的宴會上“獻禮”助興。
或許,這不過是李隆基的一時興起。
但即便是這種虛無縹緲的跟稻草一樣無力的“機會”,也極大地調動起了皇子公主們地熱情。 當然。 於多數皇子公主而言,這不過是討皇帝開心為自己謀取更大富貴榮華的渠道;但對於慶王李琮、壽王李瑁,以及心思越來越重的少年李琦來說,卻是一種向上攀登的機會,他們不能也不願意放過。
見李琦在府裡纏了自己一天,就連李宜也在他的“說服”下傾向了他的一邊,蕭睿不禁苦笑,心道:你們這些做子女地,怎麽還不如我這個外人了解你們的父皇?如果李隆基會這麽輕易地就放權立儲君,現在的三王奪嫡局面又怎麽會形成?
“子長。 你還是幫幫琦弟吧。 讓他出出彩頭,我們臉上也有光彩不是?”李宜輕輕道。
李琦在一旁期待地看著蕭睿。 見他一幅無所謂的架勢,不由氣苦道,“姐夫你不幫我,你還幫誰?”
“盛王,其實我不讚成你在上元節宴上出風頭,須知這對你並不好。 不如讓慶王和壽王兩人去爭吧,我們且在一旁看熱鬧多好。 ”蕭睿想了想還是勸道。
李琦失望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父皇本來就不喜歡我,再這樣,我……”
李宜在一旁幽幽一歎。 自己的一兄一弟都陷入了皇權爭奪的漩渦之中,將來不論誰輸誰贏都是一個令人尷尬的結局。 她隱隱才猜的出來,導演這一切的,正是他們的父皇,大唐皇帝李隆基。
“盛王,你太執著了……”蕭睿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既然你喜歡出風頭,那我們就不妨出個大地——不過,你可要想好,這樣一來,你可會成為慶王和壽王地眼中釘肉中刺,到那個時候……”
話說到這裡,蕭睿就不再往下說。 李琦神色一變,低頭沉吟了好半天,這才抬頭毅然道,“我不怕!”
“我不怕!”這短短的三個字道盡了少年李琦這一段日子地心理糾結。 而也正是這這三個字,正式拉開了三王奪嫡的序幕。
蕭睿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讓李宜看了有些“毛骨悚然”,她輕輕扯了扯蕭睿的衣襟,低低道,“子長——”
蕭睿拍了拍她的肩膀,默然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