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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風1276》七百章 計議
700章 計議

 新月如鉤,雲層低浮,剛剛到來的雨季從地中海上吹來了濕潤的空氣,阿拉伯沙漠明淨的天空中終於多了絮狀的雲氣,銀色的月光穿透雲層,在地面留下斑駁的光影,隨著雲氣的飄移而變化萬端,靜謐的沙漠之夜變得朦朦朧朧。

 這樣的夜晚適於談情說愛,也適合廝殺、征戰。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沙匪們經過一個下午的歇息已經恢復了體力,馬匹也到流入堅貞之泉的小河中飲足了水,彎刀磨得雪亮,遊牧黑弓上好了牛筋弦索,每一支箭矢的尖端都閃耀著森冷的光芒,每一名沙匪的眼中都躍動著的火焰。

 曼努埃爾騎在高大的阿拉伯馬上,像將軍檢閱士兵那樣從沙匪們的隊列前走過,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不僅有幾分激蕩。

 若乾年前阿薩辛教派威震中東,無論蘇丹、埃米爾還是大謝赫們都在淬毒匕首的威脅下低眉俯首,高加索的群山之間分布著百余座鷹巢,少年的曼努埃爾便在其中一座經受過最嚴苛的訓練。

 他成績優秀,武藝過人,對信仰有著無比的忠誠,準備著隨時為安拉獻出生命,他甚至在服用一種神秘的藥劑之後,親眼見到了真主的天堂,看見了為聖戰者準備的七十二名純潔美麗的處女,以及那三條分別流著清泉、牛奶和蜂蜜的河流。

 作為真正的死士,他相信自己的命運將像流星一般短暫而燦爛,在向安拉的敵人投出那支淬毒匕首之後,毫無疑問他會被無數支刀劍剁成肉醬,但他從來都沒有害怕過,因為他曾經親眼看到過美輪美奐的天堂,對聖戰者而言,死亡,只是升上天堂的門票。

 可惜曼努埃爾並沒有等到夢寐以求的任務,因為他十二歲之後身體長得越來越高大魁梧孔武有力,對於一名戰士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但對於刺客而言,就成了致命的缺陷,十五歲時負責教導他的阿薩辛大師就幾乎完全放棄了這名“天賦異稟”的徒弟。

 曼努埃爾至今還記得童年夥伴們興高采烈踏上暗殺旭烈兀的征程,自己是多麽的羨慕和沮喪;夥伴們並沒有完成任務,旭烈兀的鐵蹄踏遍了高加索的群山,百余座屹立百年不倒的鷹巢在鋪天蓋地的箭雨和回回炮的轟擊下紛紛陷落,他從死人堆中逃出時,又是多麽仇恨這些來自東方的卡菲勒……

 蒙古鐵騎馬踏中東,哈裡發尚且不能幸免,末代山中老人也落得穆斯台爾妥姆相同的下場,被裹在毯子裡放馬踩成了肉泥。

 作為政權的木剌夷不複存在,作為秘密教派的阿薩辛則留傳下來,虔誠的曼努埃爾甚至將女兒送去接受殘酷的訓練,憑著安拉的眷顧,女兒已經超越了父親,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阿薩辛大師,真主新月旗下最鋒利的彎刀。

 “英迪莎爾,父親可不會比你差呀!”

 曼努埃爾默默的念叨著,瞧著群狼般凶狠的沙匪,精神陡的一振,大聲喝道:“我的弟兄們,安拉的子民們,今天之前,我們只是嗜血的沙匪,遵循古老的信條,在沙漠之中乾著沒本錢的買賣,我們刀口舔血的生活,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

 沙匪們心有淒淒焉,其實沙匪大多數是不見容於本部族的年輕人,或是爭權奪利的犧牲品,或是窮困潦倒不堪已極的人,試問如果家裡有許多牛羊駱駝可以放牧賣錢,誰還提著腦袋來當沙匪?

 扎克裡亞率領一千名遊牧騎士也來到了這裡,他並沒有告訴曼努埃爾關於英迪莎爾被擒的情況,瞧著激動的曼努埃爾,扎克裡亞的神情很有些譎詭。

 他麾下的遊牧騎兵們,聽到這些話,都帶著副輕蔑的表情瞧即將並肩作戰的沙匪們,相比武器七零八落、生活饑一頓飽一頓、隨時就有可能死在搶劫途中的沙匪,埃米爾麾下的部族騎兵們裝備精良得多,列陣而戰的能力也更強,生活優裕,自然看不起這群穿著雜色服裝、武器盔甲各式各樣,活像群乞丐的沙匪。

 沙匪們聽了這番話,在遊牧騎兵鄙視的眼神中,有的人羞愧無地,有的人則捏緊了拳頭,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曼努埃爾笑了,他突然大聲的宣布:“但今夜之後,你、你、你,哈桑、義目朗、傑哈德……我以塞爾柱蘇丹羅慕洛的名義宣布,我們全部人都不再是受穆斯林兄弟白眼的沙匪,我們將成為光榮的聖戰者,追隨穆聖指引的道路,走向光輝的勝利!

 是的,今天之後,不再有人看不起你們,每一名聖戰者都享有最崇高的尊榮,即便是在開羅、巴格達的那些尊貴的大伊瑪目大謝赫面前,你們也不必彎腰施禮,最美麗的女子以嫁給聖戰者為榮,而聖戰者的子孫也享有父輩的光榮!”

 沙匪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一直以來他們並不知道是在替誰作戰,不少人還在猜測是不是奉了埃米爾扎克裡亞的命令,聽了曼努埃爾的話,才明白原來那位神秘的主人竟然是塞爾柱蘇丹羅慕洛

 ——十一世紀末塞爾柱突厥人圖格魯勒領兵進入巴格達,廢黜布韋希王朝埃米爾,被哈裡發視為救星和保護人,哈裡發賜予圖格魯勒“蘇丹”稱號,封他為“東方與西方之王”,成為阿拉伯帝國的攝政王,受他直接統治的疆域亦稱為塞爾柱帝國。

 塞爾柱帝國全盛時和伊兒汗國的疆域基本上相重合,當年盛極一時,巴格達的主麻日祈禱詞中塞爾柱蘇丹的名字與哈裡發並列,實在尊榮備至。

 百年間滄海桑田,中東這塊四戰之地是城頭變換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到了旭烈兀西征時塞爾柱帝國早已土崩瓦解,除了波斯等地某些城市的總督、埃米爾仍舊是塞爾柱突厥人,當年龐大的帝國就剩下小亞細亞半島(後世之土耳其)上的一部分了,叫做羅姆蘇丹國。

 可不管羅姆蘇丹國多麽敗落,在巴格達(這個是正宗)和埃及(受馬木留克控制,有假冒偽劣嫌疑)兩位哈裡發譜系先後斷絕的情況下,受巴格達哈裡發冊封的攝政王,就成為整個伊斯蘭世界的最高權威。

 不管什葉派還是遜尼派,不管是巴格達哈裡發系統,還是埃及哈裡發系統,都不得不承認一點:塞爾柱蘇丹羅慕洛他老人家那塊招牌,現而今在整個伊斯蘭世界都是最大最光亮的一塊!

 毫無疑問,羅慕洛完全有權承認聖戰者的身份。

 這個時代,阿拉伯人對伊斯蘭教有著無與倫比的虔誠,聽到一向看不起的沙匪們居然成了聖戰者,扎克裡亞部的遊牧騎兵頓時眼紅起來,他們的表情寫滿了羨慕嫉妒恨五個大字。

 沙匪們則歡呼雀躍,有人激動的批著臉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喜極問道:“真的?咱們戰死後會作為聖戰者升上天堂?”“蘇丹大人已經承認咱們聖戰者的身份了嗎?”

 曼努埃爾得意的笑著,到現在他已不必再隱瞞什麽了,從懷中珍而重之的取出秘密收藏著的蘇丹敕令,高高舉起:

 “是的,哈裡發冊命、真主安拉賜予的東方與西方之王,羅慕洛蘇丹陛下,早已承認了咱們聖戰者的身份!而且,你們還會升上天堂,對,真實存在的天堂,我甚至喝過那蜜河之中甜香的蜂蜜……”

 曼努埃爾回憶往事的神情是那麽的甜蜜,即便是最有戒心的人也不會懷疑他的說辭,而且多年來他無數次重複描述過天堂的景象。

 只要成為聖戰者,死後就能上天堂,那麽死亡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沙匪們狂呼起來,戰鬥意志前所未有的高漲,他們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就像一群惡狼狠狠的盯著哈辛部。

 殺光哈爾比,殺光卡菲勒,搶光他們的財產,擄走他們的女人!

 哈辛部酋長大帳中,老哈辛焦躁的踱著步子,他已是憂心忡忡:三千,整整三千名敵人將營地圍得水泄不通,而整個部族男女老幼加起來也才三千人,很明顯這不是戰鬥,而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如果沒有東印度公司朱大檔頭幫助的話。

 可就算東印度公司願意幫忙,又能如何呢?

 他們的艦隊航行海上,他們的武裝商隊睥睨沙匪,但現在他們只有不到一百名戰士啊,這點兒人能守住營地嗎?

 老哈辛已派人前去請朱大檔頭前來商議了,他決心付出最大的代價,只要這位任性尚氣的大紈絝能答應全力協助他守住營帳,最好,最好能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宛如升天的好消息:

 “哈哈,告訴你老哈辛,我們東印度公司的討伐隊就在二十裡之外,一千名全副武裝的步槍手即將來援!”

 哈辛苦笑著扇了扇自己的面頰,這才打消了這個簡直是白日夢的想法。

 就連服侍他的女奴也看出了主人的焦躁,老哈辛不知是第五次還是第六次朝朱大檔頭的營帳眺望了。

 他差點兒就成了望夫石,這條老狐狸已經束手無策,在部族即將滅亡的時刻,除了請求援助之外,他已是一籌莫展。

 可憐的老哈辛並沒有等到楚風,相反是一位鼻子高高快要翹到天上去的侍衛,在大帳門口冷冷的撂下一句話:“我家主人讓你去他的營帳議事。”

 哈辛面色一滯,忽然老臉就笑成了一朵菊花:“好的好的,自然該老朽去朱大檔頭營帳求見,呵呵,方才情急,得罪了,得罪了。”

 侍衛一言不發的轉身,甩了個大屁股給哈辛看。

 待那侍衛走遠,老哈辛氣得像風箱似的呼呼直喘氣。

 女奴媚笑著剝了葡萄奉上:“酋長老爺,吃顆葡萄吧,這新鮮的葡萄是用堅貞之泉冰鎮過的……”

 “滾!”哈辛一耳光甩在女奴的臉上,頓時打得她花容失色。

 氣憤的將琉璃盞摔得粉碎,哈辛長歎一聲像是老了十歲,步履蹣跚的向楚風的營帳走去,他已預料到接下來將會遭遇異常艱難的選擇。

 可他走進楚風營帳的一刹那,臉上頹敗、氣憤的表情一掃而光,滿臉堆起了笑,神情諂媚已極,活像條向主人邀寵的哈巴狗。

 “不愧為沙漠之狐啊,可惜,事情已是形格勢禁,咱們之間不是玩玩心眼就能解決問題的。”楚風心頭暗暗一歎。

 陳淑楨、塞裡木淖爾、雪瑤三位美人兒,除了防守部隊之外剩余的十名侍衛,以及努爾嫚、法蒂瑪和劉大力都在帳中,楚風這也算是圖窮匕見吧,和哈辛之間的對話,他不準備瞞著任何人。

 “哈辛酋長,很遺憾的告訴您,我的衛隊難以在夜晚堅持下去,因為雨季的到來,今晚是沙漠地區非常難得的多雲天氣,又是新月如鉤月光黯淡,這樣光照條件下步槍難以對二百米以外的敵人準確瞄準射擊,更何況我用高倍望遠鏡觀察,敵人還增加了大約一千的兵力。”

 事實如此,楚風沒耐心玩什麽彎彎繞,開門見山的就把問題拋給了哈辛。

 哈辛奔來還存著一絲守住營地的幻想,聽楚風說敵人又增加了一千兵力,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轉念間便道:“好個扎克裡亞,他脫光膀子赤膊上陣了?竟然不顧部族情意,勾結沙匪來吞並我們!那麽,必須突圍了嗎?”

 楚風並不願在扎克裡亞的來意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就順水推舟點了點頭:“不錯。必須突圍,而且要你的布署充當斷後的肉盾,掩護我和我的隨行人員離開。”

 哈辛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樣無恥的,“送死你上,逃跑我快”,這也太那啥了吧?

 饒是他這條沙漠裡的老狐狸,也鬱悶的發現,比臉皮厚這條自己和對方的差距絕對不止兩三個層次。

 好在楚風很快就給出了解釋:“我的士兵,所在惟有步槍射程遠、威力大,論起近戰,雖然人人有一身高明功夫,萬千人組成的戰陣中卻沒有太大的用處,所以撤退時他們必須保持和敵人的距離,那麽你的部下就必須充當人盾,來確保這個距離。

 我想哈辛酋長也很清楚,你的人死掉幾百個咱們還能衝出去,要是我的人死光,失去了步槍的保護,你的部族將全軍覆沒!”

 哈辛無奈的點了點頭,因為楚風說的都是事實,失去了步槍的掩護,整個部族就會瞬間被強敵摧垮,而部族戰士死掉幾百個,對全體族人逃走幾乎沒太大影響。

 可這樣一來,整個部族必然有大量青壯遭受慘重傷亡,今後的哈辛部就只剩下老弱婦孺了,又如何在沙漠嚴苛的環境下生存呢?

 老哈辛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也不估計什麽了,指著女兒道:“朱大檔頭,不瞞你說,既然扎克裡亞膽敢發動突襲,那麽他送努爾嫚給大漢皇帝的事兒多半就是一場騙局,他打定了主意將整個哈辛部消滅,這個騙局自然不會傳到皇帝耳中。

 也就是說,努爾嫚並不會獻給皇帝,她還沒有合法的丈夫,如果您願意幫助我留下兩百、不、”

 哈辛牙疼似的抽搐著,說出更小的數字:“不,哪怕一百名青壯戰士的性命,我就將女兒送給你!”

 努爾嫚聞言大吃一驚,鮮豔豐潤的小嘴張成了O形,她實在想不到父親竟然會把自己當作一件禮物送給別人,而且她注意到哈辛提出的是“送”,而不是“嫁”。

 嫁,是合法的妻子,送,卻是沒有地位、任由處置的女奴。

 努爾嫚怔怔的看著父親,好像不認識似的,哈辛垂下頭避開了女兒的目光——無論如何他是一個部族的酋長,為了整個部族的生存,犧牲一個女兒的幸福實在是太小太小的一件事了,即便他深愛著女兒,也絕不會影響作為酋長的決斷。

 何況,他已看出那朱大檔頭對努爾嫚實在很好, 他那幾位姬妾也很容易相處……

 努爾嫚心頭的失落並沒有想象的大,看著父親愧疚的樣子她甚至有些不忍,因為她突然想到:

 “比起可怕的卡菲勒皇帝,那個將聖城奪走送給基督徒、支持猶太人建立以色列國、殺掉了馬木留克蘇丹蓋拉溫和哈裡發穆斯塔法的大惡魔,至少艾洪哥哥總是笑嘻嘻的,看上去不會欺負人,嗯,就算被我夢中打了個黑眼圈,他也沒怎麽生氣呀!想來,想來他不會咬努爾嫚吧?”

 小妮子偷偷看了看楚風,確定他並不怎麽像會咬人的大灰狼,心頭略定了神,臉蛋就有些兒發熱了。

 楚風卻搖搖頭,不容置疑的拒絕了哈辛的提議,因為他已看見雪瑤指尖的寒光,陳淑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塞裡木淖爾眸子中深不見底的漩渦。

 再說了,小蘿莉是要泡的,用這種條件來做交換,豈不太煞風景?

 努爾嫚眼神裡毫不掩飾的流露出失望,既心疼父親,又想幫助部族保住青壯戰力,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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