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彥在等待,等待李世民的抉擇。
世間沒有那麽多兩全其美的好事,在這個時候也是。一邊是羅彥一個人,另一邊是三省六部的所有首腦。如果這個時候李世民拿不定主意,那麽他會毫不猶豫地返回藍田,用自己的影響力在一縣之內推行滅蝗的做法。羅彥不想做聖人,但是也不想把自己的正確思想埋沒,然後導致生靈塗炭。
李世民不是第一次陷入兩難境地。也不是第一次做羅彥給他的選擇。
雖然他也聽到了手下這幫重臣的極力反對,可是,憑借著對於羅彥過往言行的盲目信任,以及對蝗災爆發後局勢的緊迫,李世民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少有人行的道路:“進之,回去以後,將你所知道的一切寫出來。玄齡,通知京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員,明日一早朝會,若無其他事由,一律不得缺席。”
李世民已經很堅決地表達了他的選擇,即便此時依舊有大臣苦苦反對,但是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也知道你等擔心什麽,但不論怎麽說,必須要保證百姓能夠平穩度過這場災難。所謂祭天修德,不過是我等一廂情願。天若能夠及時收回這場災難,便是要我齋戒一年,我也願意。可是,行麽?”
兩個字的反問,讓原本還想勸阻他的重臣們適時閉上了嘴巴。行麽?肯定不行啊。真要是行之有效,史書上早就大寫特寫了,還用得著他們在這裡愁眉苦臉。
這可是拿住了這幾位重臣的軟肋。既然誰都沒有辦法,那還不如打破既定的規則。試試,未嘗不可。
羅彥很開心。他喜歡這種被信任的感覺,也喜歡自己能夠將所知的東西化為對黎民百姓的幫助。如今李世民做好了選擇,那麽也就意味著,只要自己能夠在明天頂住朝堂上的壓力,和李世民相互配合,那麽這場蝗災,總是會比腦中史書裡所寫的破壞力小很多。
朝著李世民一拜,羅彥也沒有等待眼前這些高官,疾步出了大殿,似乎一刻也不願意久留。
“唉,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這天災襲來,難道僅僅憑借人力就可以消泯麽。”房玄齡歎口氣,似乎是對於羅彥提出的事情還是有些反對。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人定勝天。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次他也能夠拿出非常有效的辦法來做這件事情。更何況,我們不相信他又能如何,陛下相信就夠了。”長孫無忌走在房玄齡身後,也是淺淺一歎。不過這歎息和房玄齡的又有所不同。
“我看你們兩個啊,還是想想明天在朝堂上,到底該如何選擇吧。”杜如晦倒是看的清楚:“你沒看到方才他讓陛下選擇的時候,分明就是躊躇滿志的樣子。要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我想他也不會如此冒然提出這樣的辦法來。可是,到時候難道真的要和陛下唱對台戲不成?”
朝議自然是放開了言論。那個時候基本上都實行的是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當然了,原地要是一意孤行,在影響不大的情況下,倒是也可以通過。但是,他們三省六部已然有權利將李世民的詔書駁回。到底該怎麽選擇,這是一個問題。不僅杜如晦在愁,聽了他的話,便是周圍其他的臣子也開始發愁。
次日一早,李世民尚未到來,太極宮中便像是炸開了鍋一樣。年前的一番改製,固定三天一小朝會,十天一大朝會。這大朝會便是要求長安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參加。
可是上次大朝會開過也就是三天時間,本來今天只需要一場小朝會,三省六部的官員前來奏事便可。可是昨天下午突然間就接到通知,除非是有特殊原因,不然一概不得缺席。待禦史們一個個將官員點清楚,匯報給中書省以後,貞觀朝第一遭例外的大朝會,就這樣在冉冉升起的朝陽中開始了。
“昨日司農司查驗過長安縣七處土地,發現土中蝗蟲卵異於往常。經過反覆推論,最終認定不久之後,很有可能在京畿道發生大規模的蝗災。今日急召諸位臣工前來,便是為了商議此事。蝗害近在眼前,諸位有什麽好的辦法,盡可能說出來讓大家參詳一番。”李世民可沒有興趣聽階下諸多大臣說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一上來就將主題說了出來,靜靜看著殿中眾臣的反應。
事出突然,饒是很多人宦海沉浮,養氣的功夫深厚,可是依舊架不住這樣重大的消息襲來。心知此事需要朝臣商議一番,那禦史言官也沒有在這個時候檢舉班中相互交頭接耳的人。這事兒便是他們,此刻也在相互議論。不僅為這個消息本身,還有方才李世民所說的處理方法。
但是,還能有什麽方法呢?好多人都習慣於沿襲前例,而前例不就是積德修行。說得更加清楚一點,就是皇帝帶著百官沐浴齋戒,百姓帶著妻兒廟觀中祭拜神佛。隨後再大搞賑濟之類的舉措,盡可能將百姓安置在各個州縣的治下,不令產生流民。等蝗災過了,再補償種子和食糧,開始補種。
百官心中極度納悶。雖然這蝗災未發,可是三省六部的官員難道就沒有告訴皇帝這事兒該怎麽辦麽?非要興師動眾搞一次大朝會,到頭來還不就是說這些話。
李世民此刻還是對於這些朝臣抱有一絲的憧憬。他希望裡頭能夠有一個人站出來,主動說一些辦法,既不用像羅彥的言論一樣驚世駭俗,又可以行之有效地解決蝗災。
等啊等,聽著殿中的議論聲已經持續了差不多有一炷香,李世民終於坐不住了。沒有辦法,你們還在這裡瞎什麽。“夠了,給了你等這麽長的時間,不是要讓你們相互間交頭接耳相互閑談的。”這一聲怒喝,讓原本嘈雜的朝堂頓時間安靜下來,隨後便是群臣異口同聲的請罪聲。
早就厭煩了這樣的李世民,此刻也只能沒好氣地說一聲:“行了行了,看著你們這樣我就心煩。羅彥,這個時候你不出來,還候在那裡幹嘛。難道要我親自下去請你不成?”實在是不想讓這些朝臣繼續耽誤時間了,李世民只能亮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招數——召喚羅彥。
直到這個時候,朝臣們回頭一看,才發現文臣隊伍的最後面,遠遠綴著一個身穿綠色官服的人。待內侍扯著尖銳的嗓音對著殿外一聲唱名,羅彥這才從長長的隊伍最後邊不疾不徐走了進來。待走到和那些各部郎官們一個層級的時候,這才俯身一拜,向李世民問好。
禦史有心告他個失儀之罪,可是人家是李世民親口交上來的,總不能半句話沒說就先被自己給彈劾一遍。這樣的話怕是李世民就會把方才的怒火發泄到他們身上。沒辦法,只能任由羅彥這般了。
在袖中掏啊掏,少時就掏出一冊並不厚的條陳。打開條陳以後,羅彥便自個兒念道:“滅蝗論第一章,殺滅蝗卵。掘土一尺,以鐵耙反覆耙過,隨後以石滾子將土地壓實。驅家禽於田間,令其啄食……第二章,滅成蟲。白日驅使百姓捉蟲,可喂養家禽家畜,或者焚燒殆盡。夜間燃大火,使其自行飛來焚燒之……”
羅彥所念的這些,可是盡最大可能將現有的一切條件利用起來,不僅有人力滅蟲,還有蝗蟲的天敵進行生態治災。
一種朝臣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依舊覺得很厲害。至於對於賑災的事情,無非就是些開倉放糧禁酒禁奢的言辭,卻是朝臣們可以聽懂的。
念完以後,大體的意思他們都懂了,不就是說要憑借人力進行滅蝗麽。這可不行,會觸怒老天爺的。
不待三省六部的大員們張嘴,很多人就開始反對起來。
“不行,這絕對不行。蝗災本是天意,我等豈能逆天行事。”
“莫要仗著陛下恩寵便肆意妄為,貪圖功勞,也不能做這等悖逆上天的事情。 ”
而羅彥的老熟人龐峯城此時更是出班帶頭反對道:“陛下莫要聽這小輩的妖言,蝗災已經是上天降下的警示,我等只需勤修陰德,自然會禍患消泯。這羅彥年紀輕輕,功利之心極重,此番必定是想著邀天之功。陛下千萬不要聽信他的悖逆之言,不然上天降下更大的劫難,豈是我等能夠承受的了的。”
禍心顯然不小,龐峯城一席話不僅反對了羅彥的辦法,甚至還咬了羅彥一口。若是這些罪名坐實,那麽羅彥以後也不用想在宦海中求索了,直接回家去種地就行了。
雖然李世民還是有些搖擺不定,可是羅彥的重要性可不是龐峯城的一席話就能夠抹殺的。歎了口氣,李世民示意房玄齡上前解釋一番。
“行了,龐侍郎你且先退下吧。蝗害征兆一事,便是羅彥首先發現在,這才快馬飛奔數百裡匯報上來的。若說邀功,他早在昨日就可以邀功了,何必在這裡受你我質疑。倒是他說的這些事情,諸位到底是什麽看法。若是反對,因何反對?若是同意,因何同意?今日朝堂之上,就是要討論這些事情。”
一席話讓群臣又是一陣沉默。既然房玄齡說羅彥昨日就上報了,那麽今天這些話,包括之前李世民將他叫上來。難不成,這滅蝗一事,是李世民主導,讓羅彥來背鍋的?
李世民此時渾然不知,他又為羅彥背了一次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