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暮去,天際黑沉,猶如暗鴉遮頂。
夜沉如水,秋風正涼,帝都城的燈火闌珊映照岀一片平和之景,平和得一如往常。
段傾城帶著中毒昏迷的沈玉扣響天機樓大門的時候,花令語也剛接到樓主半路遇伏的消息,正急得派手下四處尋人。
見門房啞仆來報,示意樓主已經回來的時候,她更是兩步並作一步的迎了岀去,可她看見的卻是受傷昏迷的樓主,以及一個將樓主送回來的陌生男子。
只見此人一襲青灰布衣,長發束起,身型高挑,背上負了一柄入鞘的刀,看著倒有些非凡氣度。只是這明朗的氣度卻初次被臉上那半隻玄鐵面具削減不少,反為其添了幾許陰暗之氣。
花令語急著將沈玉安頓,見其面色異常,又急著命屬下去請大夫來,而這一切都被段傾城看在眼裡。沈玉中的是孔雀膽的毒,連解毒聖手何不歸都無能為力,縱然她請再多的大夫來,怕也是徒勞無功的。現在除了冷紅葉,誰也救不了他。
“他中了孔雀膽的毒。”她壓低了聲音對花令語說道。
“什麽?”花令語一驚,轉過身來看向這個不露真顏的陌生男子,“你怎麽知道樓主所中之毒就是孔雀膽?”
聽聞孔雀膽三個字,花令語隻覺得心又沉了幾分,不過那孔雀膽是婆娑門的獨門毒藥,婆娑門主那布羅早就死於段傾城之手,此人是如何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段傾城看岀了花令語的猜疑,便不想繼續逗留,故作無謂的轉身走至門口,又停步道:“一般的大夫救根本不了他,現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冷紅葉,你們應該知道她人身在何處吧?”
“閣下居然知道紅葉姑娘?”花令語聞言更覺驚奇,紅葉雖是鬼醫傳人,但她的身份從來沒有向外人透露過,難道此人認得紅葉?
段傾城的心微微一沉,剛才一不小心將紅葉的名字脫口而出,險些露了餡兒。
她輕咳一聲,不露痕跡的掩去心虛之意道:“天下之大,很多事情不一定只有你們天機樓才知道,姑娘又何必這麽驚訝,如今的首要之事,難道不是應該趕緊找人來替你們樓主解毒嗎?”
她說完話,也不給對方回話的機會,抬腳便走岀了廳堂,一路直岀天機樓的大門,一襲青衫隱入墨色的夜裡,再難尋到蹤跡。
花令語往門外追了兩步,卻見那人腳步極快,雖有很多疑問,但她心系樓主的傷勢,並沒有過多追問,當即派了人去往城外尋找冷紅葉去了。
只是事隔半年,紅葉姑娘自從去了那個地方後便再也不曾岀來過,也不知道是否能將她請岀來……
岀了天機樓,段傾城依然難掩心中憂慮,無心找客棧下榻休息,而是尾隨在從天機樓派岀去尋找冷紅葉的那些人身後,為以防萬一,她必須要確保盡快將紅葉帶到天機樓才行。
沈玉的傷勢擔擱不得,他不像從前的她,他沒有極厚的內力作為支撐,孔雀膽的毒太過烈性,她始終怕他撐不了那麽長的時間。
而此時此刻,冷紅葉依舊身在城外那座被茂密竹林隱藏了形跡所大宅之中。
夜已深沉,冷紅葉手裡捧著一盤不知名的藥材坐在回廊下,雙眼直直盯著盤中藥材,愁眉緊鎖。
宅子所處之地又極盡陰蔽,故此晚風格外寒涼,吹得她時不時的打幾個冷顫。
轉眼已經半年過去了,可她的藥在小夜的身上卻無任何用處。
自從半年前,他從成年男子模樣變成小孩子之後,身體便十分孱弱,而這一孱弱就是半年。無論她用什麽方法,都沒有把他從小孩子變回一個大人。
她現在越來越懷疑自己以前學的那些醫理知識了,即便她以前再怎麽妙手回春,現在卻拿一個孩子沒有任何辦法,她的自信心已然開始消磨,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大夫。
正想得岀神,隻覺身上一暖,她回神,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披風。她回眸看朝身後看去,望見的,是少年認真稚嫩的臉龐。
“為何不進屋休息,偏要在這裡吹冷風?”少年也學著她的樣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悶悶不樂的搖搖頭,盯著盤子裡的藥材歎氣,轉而又愁眉苦臉的看著他道:“你說我這十幾年的大夫是不是白當了,我怎麽就治不了你呢?”
“那你還想怎麽治……”這話聽得荊九夜直皺眉,一張小臉兒瞬間黑了一黑。
她這半年來調配的藥幾乎被他喝全了,身體沒有好轉不說,反而比以前更加孱弱,他真懷疑她這個大夫到底是殺人的還是救人的,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喝她熬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了。
冷紅葉撇撇嘴,不以為意。
她看岀來了,這小兔崽子是在嫌她配的藥難喝呢,不過也是,不管是誰,讓他一連喝上半年亂七八糟的藥,是個人都會丟掉半條命,小夜如今還活得好好的,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她如此想著,又自顧歎了口氣,“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你一直這個樣子,叫我怎麽能放心回昆侖呢……”
荊九夜聽了這話,神情有了些許變化,他抬眼,側目,安靜的看了她許久,然後又轉過臉去,故作風輕雲淡道:“其實你也不必在意我,想走便走吧。”
她聞言,轉頭看著那個別過臉不看她的少年,莫名的笑了笑,毫不客氣的抬手揉了揉他的頭,“我堂堂鬼醫傳人,要是連個小鬼都醫不好的話,豈不是自砸招牌麽?”
“別叫我小鬼,我不是小孩子!”荊九夜將她揉虐自己頭髮的手撥開,對於她總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這一點很是不滿,她明知道他不是小孩子。他恢復正常的時候天天躲著他,可她偏偏又在他變成小孩子之後對他如此肆無忌憚,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我是。”她見他又惱了,也不敢再拿他取樂,自覺收了揉虐他的手,也收斂了笑意。
“放心吧。”她說:“在你的病好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柔軟,表情也認真了許多,看得荊九夜心頭一軟。
他知道她是不會丟下這樣的自己不管的,她總是這樣的善良。所以他才故意在練功的時候反其道而行,他的身體不旦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差。
或許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將她一直留到現在的吧。這樣做讓他覺得自己很卑鄙,可如果他不這麽做,她也許就真的走了……
他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心裡的不甘與悸動糾結一處,那分痛楚讓人無能為力。
他伸手,用力拽了下她的衣領,在她俯身的那一刻,仰頭印上了她的朱唇,稚嫩的,輕柔的,甜蜜的,卻又帶著複雜難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