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香得香,靈寶會香,香道三界,遍滿十方……” 場中一個身著髒亂不堪的破舊道袍的中年人,腳踩七星步,手搖引魂鈴、招魂幡,雙目微閉,一臉肅然,口中念念有詞。
這位便是夏甲長四弟夏四。據夏甲長說,夏四年輕時,曾得大師邵元節親自指點,雖然隱於市井,但法力通天。三裡五莊,尋常人家沒個面子還請不到他出馬。
至於邊上打扮得小鬼也似敲著鈸鐃的三個小道童,正是三黑和他兩個哥哥。
夏甲長正湊在梅清身邊,滿面堆笑地仰面說道:“梅爺,不是俺老夏誇口,這件壽材可是真正五木攢心的上等家夥,還是當年咱們東莊錢大戶準備的呐。那老錢敗了之後,多少人看上這壽材了,要不是老夏手眼通天,早不知落到誰人手裡去了……”
梅清看了看身邊明顯柴木拚湊那棺材,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知道你是五木心了,難得難得。裡邊隨斂的東西,劉爺生前有交待,我們哥幾個動手便了。麻煩夏甲長您吩咐下你那法師弟弟,先停一歇,入了斂再念經成不成?”
夏甲長聽了隨斂二字,登時爛糊眼又勉強擠了幾下,睜著問道:“疤兒劉他還有什麽隨著走的,莫非是……”
梅清擺擺手道:“再清貧,總也有個盤啊碗的吧。他屋裡有幾件瓷器家夥,要帶了去。”
夏甲長聽了,當時泄氣道:“看他也不象有個什麽家底的――哪裡勞動大爺們動手,不然就讓老夏來打對吧。”一邊說著,腳下卻是絲毫不動。
梅清也不理他,隻吩咐他安排人手,把在過屋擺的疤兒劉屍身先入了棺。自己進了東屋,又打量了一番架上的東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王師古聽外邊鬧得喧嘩,皺了眉道:“事可都安排下了?想來疤兒劉也沒人來燒紙,簡單辦了也就是了。”
一邊的李玫眼睛緊盯著架上閃閃發光的瓷器,便如看著雞蛋的母雞一般,動也不動。
梅清道:“總算相交一場,咱們哥幾個替他送一程,馬上便就入斂了。至於架上東西,咱們也不嬌情,人取一件便是。”
三人無言,各自拿了一件。王師古將那汝窯花口瓶先拿下了,梅清一笑未言,隨手取了一件唐時青瓷甌。隻有李玫,看了又看,眼光迷離。最後還是王師古催了幾句,他這才拿了一件耀州窯的雕花大瓶,藏在了屋角。
此時夏甲長已經召呼幾個兄弟和兒子,將門簾子遮了,抬著疤兒劉屍身入了棺。外邊已經用蘆席搭了棚子,供了火盆,點了長明燈。
按梅清的意思,便將疤兒劉指的箱子,搭到墳頭去燒化。王師古與李玫,均是不願,說道便在棺前燒化,也便是了。梅清想了想,反正一把火的事,也便不再多言。叫過夏甲長來,讓他喚人來搭了箱子出去。
夏甲長聽說這箱子要燒了,不由大聲道:“好好的箱子,幹嘛要燒了――不若幾位爺且先忙著,這箱子到時候老夏著人搭到墳地,一把火燒得淨淨的。”
李玫聽了厭煩,喝道:“說燒便燒,哪這些廢話!”
夏甲長翻著爛糊眼看了半天,見李玫打扮象個有功名的人,這才悶頭不吭聲,叫了大兒子和三弟過來,將那箱子搭出去。
不想他這大兒子大黑,也是個楞頭青,一把拎了箱子一側的鐵扣手,不等他三叔拿穩,“嘿”地一較勁,結果勁用得猛了,一下子便把箱子一頭搬起來。另一邊他三叔還沒抓穩,結果箱子“啪”一下砸在地上。
這箱子本也不是什麽好木頭的,又有些年頭,這一下登時四分五裂,箱子中東西都散滾了出來。 大黑知道惹了禍,不敢吭聲,連忙彎下腰去往箱子裡撿。夏甲長受了李玫搶白,本就一肚氣,見了這場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便是一腳道:“混蛋東西,毛手毛腳的,乾點什麽就要工錢!”
梅清等人見箱子破了,都不由一驚。按著疤兒劉生前所囑,箱中東西萬不可看。三人既然見了這一架瓷器,自然心中也有些念頭,想著這箱中,莫非是更貴重的寶貝不成。隻是既然答應了疤兒劉,都不好再提打開觀看之事。不想此時一個意外,箱子碎裂,自然忍不住看掉出來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那夏甲長手卻是比三人都要快得多,早就抄起一件來,眯著爛糊眼瞅了半天才道:“這是啥東西?倒象書堂裡的書本子一般。”
梅清等也都看到了,這件疤兒劉一再道不可打開的箱子之中,裝的一函函,似乎是什麽書籍一般。隻是這些書函之上,並無隻字片紙,全都破舊得很,不知其中裝的是什麽。
王師古皺了眉,將扇子一收道:“這是些個什麽東西?莫不成還是什麽前代善本不成?疤兒劉這家夥神神秘秘的,千叮嚀萬囑咐地要燒了,還不讓咱們看。這下子散開了,卻是怪不得咱們。”
正在這時,一旁的夏三訝聲說道:“這又是個什麽東西?”
眾人一看,只見夏三從散落的書函下,撿出一個木匣來。
梅清等人都是久於文房,一眼而知,那木匣,應該便是一件硯匣。隻是梅清心中卻一動,這件硯匣有些奇怪,木質細膩,卻並非常見紫檀、黃花梨亦或核桃等木質,雖然看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什麽木料的。
李玫今天因為買錯了一塊端硯,因此對硯台額外敏感,不由隨手便從夏三手上接過道:“是塊硯台麽?不知是什麽好硯?”一邊說著,一邊便將那硯匣打開來。
梅清覺得疤兒劉既然道不可打開箱子,自己已然應承,便當說話算話。雖然箱子意外裂開,也不該查看其中詳情。心中一動,待要阻止,李玫已經將那硯匣打開,定睛看時笑道:“卻是塊端硯呢!”
眾人一看,其中正是一塊紫色石硯,長有六七寸大小,作淌池硯式。李玫端詳著道:“看來這塊倒也是件老坑的東西呢,石質確乎不錯。”說著將那石硯取出再看背面,不由“啊”了一聲呆住了。
原來那硯背面履手上,共生著七隻石眼,竟如天上北鬥七星一般排列,絲毫不爽。硯上能生有石眼,本就難得,何況還如這件硯這般如北鬥之形排列?隻此一樁,這件硯台,便可稱是稀世之寶了。
別說梅清等三人,就是夏家幾位,見了這硯形,也知道應是好東西。一時屋中,竟然奇異地安靜了下來。那古硯七隻眼發出神秘的光澤,就如有什麽吸引著眾人一般,都眼盯著這件硯台,不知說什麽好。
最後還是梅清淡淡地道:“北鬥七星硯,古籍中本有記載。隻是這件雖然也是北鬥七星之形,隻是可惜七隻石眼,俱是死眼,還稱不得極品。疤兒劉既然道全都燒化,咱們也便一同燒了便是。”
其實能成北鬥之形,已然是世所罕見了。當然梅清說得也不錯,這七隻石眼確實都是死眼。若真是七隻活眼,那可真是難以想象如何寶貴了。
所謂死眼,便是指石眼之中,並無瞳子,隻是純色。而活眼便是指石眼有睛有瞳,便如活生生的一般。雖然都是石眼,但一隻活眼比起死眼來,珍貴程度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梅清之所以這般說,也是故意有所貶低此硯,免得場中眾人,生了另樣心思。他既然這般說了,其他眾人便是心中不願, 也不好反駁,隻得收拾散落之物,在外邊火盆旁堆了,準備燒化。
李玫手中拿著硯台,反覆摩挲,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麽。梅清喚了他幾聲,方才驚醒,臉色似乎有異,眼神中閃動著迷離的光芒。
梅清道:“李兄,還有何事麽?”
李玫啞聲道:“沒什麽――對了,梅兄,王兄,在下是想,既然這是塊硯台,便按了劉兄吩咐,怕也是無法燒化的。不若便與那些瓷器一道,一同放入棺中入斂罷了。隻把那些書函燒化,想必也就夠了。”
梅清與王師古對視一眼,也覺得李玫此說不無道理。石硯經火,就算是燒毀,也難如紙張燒化,還不如便置入棺中為殉妥當。
三人便動手去搬屋中瓷器,夏家兄弟也不識得,隻當是些常見瓷物,便不聞不問。過了幾趟,除三人所選之物,其他的都已經擺在了棺中。李玫又拿那硯匣道:“在下這便將硯也放入其中,二位兄台看好了。”
說罷便緩緩將硯匣置於棺中一角。隨後便叫夏三來上了棺蓋,取過長釘釘了。之後夏四法師便又粉墨登場,一番咒語鈸鐃之聲登時大作。
那木箱連同其中書函便在棺前燒化,一函函投入其中,片刻就燒得露了口,內裡一扎扎紙頁都燒得卷了起來,其上陳舊的字跡在騰空煙火映照下模糊抖動,又很快地被火焰吞噬化盡,被氣流帶動得片片翻飛,如同一隻隻黑色的蝴蝶,飛旋騰起又緩緩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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