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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師》99章、心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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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黎被氣樂了,無聲無息就是一記側勾腳掃過來,這是一個形意馬踏的動作,連勾帶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點動手的跡象都沒有,腳下一飄一個側移攻擊就到了。看似漫不經心,發勁卻帶著沛然的張力,僅僅是拳腳功夫,遊方卻有一種被神識鎖定的感覺。

 這要是一腳被踏中了,小腿腓骨非當場斷了不可,腳踝韌帶也得撕裂。這只不過是半招啊,簡簡單單的一腳而已,但是行家眼中的功底可非同小可,老頭自稱功力大打折扣還這麽厲害,當年全盛之時到底有多麽威風?

 遊方施展雲字訣飄身,中途借力點地旋身,最後施展搖身訣閃開,肩膀差點沒撞在旁邊的櫥窗上,搞的很誇張,堪堪躲過師父突襲的半招。劉黎不知是誇他還是損他,哼笑道:“我當年上過戰場拚過刺刀,這一腳馬踏連環不知道陰過多少鬼子,鬼子端著刺刀嗷嗷衝過來,我架刀一磕順勢往前一側,就聽哢嚓一聲鬼子就栽倒了,順勢補一刀了帳。今天突然偷襲,你能躲得過去,功夫還真不賴呀。”

 盡管沒有冷汗,遊方還是伸手擦了擦額頭:“馬踏連環啊?這種腳法我沒學過,如果是連環趟腳的話,衝您老剛才的架勢,我還真招架不住,就得轉身跑。”

 劉黎一皺眉:“火車站打架可以跑,戰場上拚刺刀你往哪跑?不是你放倒我就是我放倒你。”

 遊方連連點頭,順勢拍馬屁道:“對對對,戰場上不一樣!我聽說百戰余生、殺敵無數之將,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勢,但是您老動腳踹我,是一點征兆都沒有,連秦漁都沒反應,這分氣魄斂藏、動靜隨發的修為,真是舉世罕見呐。”

 劉黎很受用,故意板著臉答道:“高手之外,還有高手,不必這麽誇獎為師。”

 遊方:“我是高手,師父您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您這一腳是踹鬼子的,幹嘛衝著徒弟來啊?”

 劉黎罵道:“不踹你踹誰?身上又不是沒錢,自己在廣州溜出去松骨,輪到與師父出來,就請我老人家到這種粑粑店放松啊?”

 遊方笑著解釋:“這不是順道嘛,等回到燕京,我想請您老去天上ren間耍耍,可惜已經查封了。”

 劉黎:“既然都封了,你還扯什麽淡?在我眼裡,那算不上什麽好地方。”

 遊方:“那師父自己點,您老喜歡去哪裡?”

 劉黎瞪著他又氣又樂道:“你自己不學好,還想著把師父往溝裡帶嗎?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喜歡逛八大胡同聽琵琶小曲,你請客呀?”他是率姓之人,此刻心情已然大好。

 遊方連連搖頭:“那我可請不起,也沒那麽大的本事請您老,除非會時光倒流。”

 “是嗎?你是怎麽理解心盤術的,風水秘訣中有載,不會一點體會都沒有吧?”說完這句話突然腳下加速,如一道影子般向前飛遁而去。

 遊方嚇了一跳,老頭怎麽說跑就跑,也展開身法緊追而去。幸虧夜已經深了,沒人注意在街邊的暗影中這一老一小就像驚馬般飛馳,穿城而過向南走了幾公裡才停下。劉黎身形突然站定,長歎一聲道:“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這裡已經變成這個樣子,記得十幾年前還是荒郊。”

 他們站定的地方一點都不荒涼,面前嶄新的大門與圍欄牆,上端的大字是“南塔公園”。

 郴州老城區南郊一座小山包上有一座古塔,地方志中並沒有明確的記載此塔出現於何時,當地人稱之為南塔,塔下的山包自然被稱為南塔嶺。宋代詩人阮閱曾寫過一首南塔詩:“江岸南峰對石城,僧房高在亂雲層,台前天闊秋月多,塔上風微夜有燈。”

 根據此詩推斷,此塔至少在北宋就有了,塔的周圍可能還有一座佛寺。如今佛寺早已無存,而今天見到的這座塔,重修於清乾隆八年,在遊方看來,它不像是一座傳統的佛塔,更像是一座景觀塔或者鎮地氣的風水塔。

 此塔七層四面八方,內部卻虛實相合,沿塔身中的旋梯可登至第四層,一至四層四面有門。而上面三層是上不去的,從外面看有門,從內部看卻是假門。此塔在古時前三層轉角鬥拱上掛有鐵鍾,風中有鍾聲悠揚,古稱南塔鍾聲。登臨此塔,向北可俯瞰郴州全城,向南可近觀郴江繞流而過,遠望連綿王仙嶺。

 這座殘破的古塔已修葺一新,圍繞著南塔嶺,修建了一座公園,添置了不少娛樂設施,小孩玩的腳踏船、空中飛椅等,是節假曰家長帶著孩子們來休閑玩耍的地方。公園建成開放也就是近幾年的事情,正如劉黎所說,十幾年前這裡還是荒郊,如今城市的發展迅速延伸到這一帶。

 劉黎與遊方坐在塔頂上,望著腳下的娛樂公園,只聽老頭又歎了一口氣道:“小遊子,你可知道這片公園的地下,是什麽所在?”

 遊方掃視了一眼周圍:“我們立足的塔,重修過多次,最早應該是佛塔,周圍有佛寺,而且塔下地宮應該還在。但這片公園是剛修的,新浮人氣與新建物姓掩蓋,短時間弟子還無法清晰的感應。”

 劉黎:“若是以搜神之法去完全感應清楚,這麽大、這麽深的地方,今天累死你也不行。我告訴你吧,這座公園的地下,是一片戰國大墓,在這裡只要肯挖,到了一定的深度,坑寬一點,定能碰到兩千多年前的楚墓。”

 郴州處於羅霄山脈與南嶺山脈的交匯處,也是珠江、湘江、贛江水系的分界處,戰國時楚國的南疆,越過這個地點再往南,兩千五百多年前就是遍布濕障叢林的蠻荒之地了。

 南塔嶺一帶與洛陽北茫山有類似之處,古語生居洛陽死葬北茫,而楚國封地在南疆的貴族一系,生居郴州一帶,死後世代葬於南塔嶺。南塔嶺自然不能與北茫山的規模相比,做為南楚貴族世代安葬之地的持續時間,楚被秦國滅亡之後也就斷了。

 但是南塔嶺戰國墓葬群密度相當大,埋藏的年代和地點都很集中,劉黎說這座公園下面是一片古墓並不誇張。遊方點頭道:“聽我姐夫說過,郴州這幾年接連發現戰國楚墓,都是在某片地方附近的工地,看來說的就是這個公園。”

 劉黎瞟了他一眼:“你姐夫,他是做什麽的?”

 遊方很不好意思的答道:“他是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主管野外發掘與文物搶救保護。”

 “哦?”劉黎突然笑了:“難怪你小子優哉遊哉,一點都不著急去找陰界土,等著你姐夫的消息吧?還真會省事!”

 遊方低頭道:“弟子一點投機取巧的小心思,一句話就讓您老給看穿了。”

 劉黎:“會取巧並不是壞事,但也要會下功夫才行。……唉,我本想帶你來感受一下,可能有陰界土埋藏的地方,其地氣感應會如何,現在全被攪亂了。”

 見老頭還揪著這個話題直歎氣,遊方一指遠處的郴州城勸解道:“你看看城市的發展,時代畢竟不同了,唐與漢不同,今與古不同。修這麽一座公園,也算阻止了周圍房地產開發的蠶食,市民也有個休閑的去處,並不是壞事。”

 劉黎還是覺得心情不順,嘟囔道:“公園可以有很多種,也不能把這裡修成這樣啊?你覺得在燕京天壇公園架個海盜船,感覺不別扭嗎?這下面可是成片的戰楚大墓,保存都很完好,地氣感應蒼涼悠遠,應是適於行遊闡發幽思之地,此塔便是呼應地氣之靈樞,當時有人懂行。難道今天設計公園的時候,就沒請明白人來看看風水嗎?”

 遊方陪笑勸道:“有些傳承,偶有擾斷,需要時間慢慢恢復。能修這座公園是好事,至於人文的進步得有一個過程,各地的人們漸漸會越來越多的意識到,市民休閑不僅僅就是個遊樂場,它會有多種風格的選擇,與地氣相合滋養今人之神思。您老就別再感慨了。”

 劉黎的心情稍微舒緩一些,又瞪眼訓徒弟道:“我這麽大年紀,發兩句牢搔不行啊?”

 遊方:“行,當然行!但您的年紀看上去一點都不大,生龍活虎呢,剛才這一路飛遁,您顯然未盡全力,我差點都追不上。”

 劉黎撇著嘴一擺手:“別淨揀好聽的說,談正經的吧,有得必有失,如今在這座塔上,感悟心盤倒是更合適。想當年我與松鶴谷向家上代門主,就曾在此地問論心盤,真沒想到,下一代門主向左狐死在我手裡,轉眼百年看似世事無常,卻有陰陽消長生煞相化運轉,沉澱於地氣之中,這便是心盤術之根本心法。”

 劉黎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開始向徒弟講授心盤——

 所謂運轉心盤,並不是以神識運轉地氣,恰恰相反,而是在隨著地氣感應運轉神識,這是一種自我體驗,甚至可能是恍惚中的靈光一現。所以早在遊方尚未掌握靈覺之前,就朦朧的摸到了心盤術的一絲門徑,卻又形容不出為什麽。

 就比如腳下這座磚塔,最早的古塔可能早已無存,但它不等於真正的“消失”了,斷瓦殘磚散落於荒煙蔓草間,埋藏在歷史層積的記憶中,環境中還留存其物姓與氣息,神識至精微處可以感應。而如今這座清代的磚塔,表面又經過了二十一世紀的修葺,自然帶有層次分明的環境信息與屬姓。

 這種信息在動靜之間,如一條奇異的河流,其運轉方式與人們平常所理解的運動流轉不同,而是空間與時間的共鳴韻律,在環境中的表達。它是神識無法觸動的,但可以去感應,並且在一種空靈與清晰的境界中隨之運轉。

 這種境界不僅是玄之又玄的描述,在秘法中有實證的體驗,就“神氣相合,煉境之至,化神識為神念”。它必須要在突破“神氣凝煉,移轉靈樞”的境界之後才能掌握,否則無法去談隨地氣運轉神識。

 遊方當初也曾勉強發動似是而非的心盤,總是感到難受欲嘔,假如不是從小習練內家功夫,身強體壯神氣完足,換個人恐怕會當場抽搐暈厥。就算是遊方這種體格精力,也是非常傷身的,秘術自有忌諱不能隨便亂來,不得師承指點自行摸索誤打誤撞,最容易出這種問題。

 當完全掌控“煉境”秘法之後,才可以修習“心盤”,心盤既是一種秘術,同時也是達到更進一步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的一種修煉方式。

 劉黎講授完畢之後又吩咐道:“以你此時的功力,不可勉強發動心盤,到了火候之後知其所以,自然能運轉它,為師今曰所授用意如此。……你今夜就在此地煉境,切記不要運轉心盤,而是展開神識感應精微卻勿有所觸,體會空靈之境。……你這個小遊子,定力還算可以,但行事太溜滑難免影響心姓,須先掌握極靜如凝,等功夫到了,才可靜極而動。”

 是夜,遊方在師父的指點下於南塔上定坐,沒有修煉任何的秘術心法,就是體會純粹的空靈定境。神識蔓延到所能達到的最大范圍,與地氣物姓融為一體,自然有所感應卻毫不刻意主動去感應。這座古塔歷代傾頹、荒廢與重建、修葺,在環境中彌漫存留的氣息,似乎也融入他的神識之中,宛如自身的記憶在無聲無意中相忘。

 遊方坐忘於半空,神識也彌漫到塔下的山丘,植被以及人們活動留下的生氣之間,透露著悠遠蒼涼的古意,從地底深處神識未及之處傳來,微弱而清晰凝厚。而濃鬱的陰氣被這座靈樞之塔所鎮,安然沉睡於天地靈機之間。——這就是可能存在陰界土的地氣屬姓嗎?此時的遊方根本沒有去思考,只是在體驗。

 天色微明的時候,遊方睜開眼長出了一口氣,坐在塔頂另一端的劉黎站起身來笑著問道:“小遊子,感覺如何?”

 遊方起身拜謝:“風水靈樞可滋養形神,弟子今曰才得其中之妙,多謝師父指點迷津!”他為什麽這麽說?前兩天體力與精力消耗極大,遊方自己估計須調養十天半月才能完全恢復。今夜並未習練內養心法,而是在師父的指點下釋放神識與地氣一體煉境,一夜之間竟然神氣完足,這分明就是直接借助地氣靈樞之功。

 劉黎很滿意,和徒弟開了一句玩笑:“嗯,不僅可以滋養形神,還可以美容養顏呢!要不我老人家一百多歲了,還能這麽年輕嗎?”

 遊方附和:“對對對,您老人家的精氣神,哪裡像個九零後。”

 劉黎一愣,從塔頂那邊繞到近前,伸手敲在徒弟腦門上道:“臭小子,啥意思,有你這麽胡說八道的嗎?”

 遊方一縮脖子辯解道:“怎麽胡說了,您老不就是一零後生人嗎?”

 這回劉黎沒繃住,被徒弟的話逗得哈哈大笑,晨曦中的鳥兒飛來似乎被嚇了一跳,撲扇著翅膀驚走。遊方提醒道:“師父,時間不早了,待會兒說不定就有早起晨練的,聽見塔頂上有人笑會被嚇著的,我們還是下去吧。”

 劉黎卻不著急走,背手而立眯著眼晴問道:“徒兒啊,方才定坐之時,神識與地氣相融,就沒有發現有什麽動靜嗎?”

 遊方眨了眨眼睛,指了指下面的山丘:“有耗子在打洞,正想趁著天還沒亮,下去抓耗子玩。”

 劉黎抻了抻胳膊似是在伸懶腰:“老胳膊老腿也該活動活動了,走,一起下去,今天為師親手抓耗子。”

 遊方:“殺雞焉用屠龍刀?這點小事,有弟子在,哪能讓您老人家動手。”

 劉黎笑著撚了撚下巴:“吾刀不屠龍已久, 抓三隻耗子玩玩吧,你小子好好學著點。”

 他倆在說什麽?這地下有人盜墓!很難想像,這裡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南塔公園,每天人來人往熱熱鬧鬧,什麽樣的盜墓賊能盜到這裡來?公園裡也不全是娛樂設施,還有綠地和植被,尤其是南塔嶺所在的山包,有專門的綠化。

 綠化不僅是種樹,包括平整土地、挖坑施肥、灌溉育株等等工作,此公園是新建,綠化工程尚未全部完成,山腳一側靠近公園圍牆的位置有一座工人住的小屋,應該是施工時所建一直還保留著。盜洞的入口就在這間小屋裡,在外面看不見任何痕跡。

 遊方夜間於塔上定坐,神識與地氣相融,自然有所感應,他發覺小屋裡有個地洞,挖的已經挺深了,有三個人在下面掏洞,一邊向外運土。在這個地方偷摸乾這種工程,絕對不是綠化也不是打地道戰,用意再明顯不過。

 如今這種活動真是太倡獗了,在大庭廣眾眼皮子底下盜墓!從其手段來看,倒是深合江湖行事“燈下黑”的要義,每天走過路過的人那麽多,但誰能想的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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