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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妮所面對的,不僅包括鴻彬工業園的高層,還包括當地政斧部門、社團機構,甚至還有中央來人。她的身份很特殊,本是齊箬雪請來的心理乾預專家,但她的工作所涉及到的專業可不僅僅是診所裡的心理醫生那一套,而是涵蓋了社會乾預的各個環節。
參與這一事件之後,她的專業水準得到了政斧機構的危機處理小組的重視,同時接受了這一機構的聘用,將提供一份讀力的調查報告。她的處境很微妙,一方面,除了提供讀力調查意見給危機處理領導小組之外,她不並受這些人的管轄,另一方面,她的專業再權威,也不擁有處理這一事件的任何權力。
所以安琪妮的發言少了很多顧忌,非常直接。她的報告不像遊方那樣從最簡單的說起層層推進,而是揀最難聽的先開口——
她首先提了三條建議,是關於整個宏觀制度變革的,在場的有一半人臉色都有發青。安琪妮隨即把話往回一收:“這是在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中,需要改善的內容,但今天的事件應該成為一個契機,杜絕它產生的土壤。……就事論事,我還有四條建議,是關於直接關閉鴻彬工業園的社會成本與法律環境分析。”
這話一出口,在座的另一半人臉色也全黑了,等到她講完才緩過一口氣來。安琪妮等於在問所有人,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徹底解決這一孤立事件,以及從法律上采取措施的界限。
她又講了四條建議或者說是四種情況的探討:按最簡單的思路,就是直接把鴻彬工業園關了,但是會造成什麽樣的社會壓力與動蕩,可能導致更嚴重的後果是什麽,需要支付的社會成本有多大,與法律規定有何衝突等等分析。
講述了前七條建議之後,接下來就進入到解決問題的具體環節,安琪妮一共提出二十五條建議,由難到易排列。從必須由外界乾預強製鴻彬工業園采取的措施開始,過渡到鴻彬工業園自身付出多大成本做出改善,最後以不需要成本的內部有效調整措施結束。
這也是一種表述技巧,如果一定要以江湖術來形容的話,就是人盡所知的“遞台階”。從上往下遞,直到對方能夠得著,然後再看對方上了台階後還能走多高?
從最難辦的開始,眼下做不到?努力實現!接著談眼下能做到的,但要付出代價,各種措施的代價分別有多大,能承受到什麽程度?有哪些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是必須承受的!最後,是完全可以做出的自我調整。
在這種場合,這種報告的力度,是遊方在鴻彬內部提供的建議無法比擬的。在座眾人一開始是臉色鐵青,漸漸陰轉多雲再轉晴,到最後是連連點頭,只有一小部分人苦笑連連。
安琪妮的有些觀點,遊方也無法讚同,但大部分建議的思路,與他都是吻合的,兩人交流了一夜的結果,心思不算白費。安琪妮做為讀力調查報告人,發言有四十五分鍾,然後將自己的報告提供給在座的所有人。這場會議,從下午一直進行到當天晚上,因為已有批示,要立刻拿出具體方案並且實施。
值得一提的是,安琪妮在發言的最後還說了一句遊方事先沒想到的話:“我這份報告中的大部分建議,得到一位叫梅蘭德的東方環境學與社會人文學者的協助,他是從境外趕來,接受鴻彬集團的委托進行過詳細的內部調查,但是沒有出席此次會議。”
這話完全是畫蛇添足,安琪妮畢竟是位老外不太清楚狀況,這洋妞還挺仗義,沒有忘了報告合作者的名字。遊方以梅蘭德的身份參與這件事,出現了兩個不小心的意外,一件是一百七十多號人排隊拜訪來求定神水,另一件就是安琪妮的這番話。
這兩個意外的結果,是將遊方本欲廢掉的“梅蘭德”這個字號傳開了,風水奇人的聲名不脛而走,在港台一帶尤其是風水業內流傳,評價當然也是毀譽參半,這些後話暫且不提。
齊箬雪也在會議現場,她沒有發言資格只是列席旁聽,當聽見安琪妮這番話時,很是詫異神色也很是複雜。就在這時,手機無聲的震顫,她收到了助理吳琳琳的短信:“我已將梅蘭德先生送到了車站,他托我向你轉達歉意,不能當面辭行了。梅先生真好,還送了我一件最漂亮的禮物。”
“梅蘭德”走的這麽急?齊箬雪這才想起那答應好的十二萬還沒給呢!她雖然不知道梅蘭德提供給斷頭催什麽樣的風水報告,但從安琪妮的發言來看,他應該是信守了當初的承諾,沒有把任何責任推到亨銘集團的頭上。這小騙子為何走的這麽匆忙,連錢都不要了?
……
遊方倒不是一定想拒絕這筆錢,告辭的時候斷頭催要派車送,他隻說了一句:“希望誰接我來的,就讓誰送我走。”結果吳琳琳開車送他了,齊箬雪還在開會呢。
假如告辭時看見齊箬雪,遊方並不介意問一句:“齊小姐,您的信封呢?”但是在別人面前就算了吧,無論齊箬雪在不在,他都一定要趕緊離開。
且不說一等到晚飯點,還不知有多少人捧著水杯排隊來求定神水,遊方此時經不起那樣巨大的消耗了,這兩天兩夜激鬥、施法、勞神幾乎沒有休息。最重要的原因,他離開前甩的最後一招“捶崗驚人”,直接捶向了段德璋,捶完了趕緊溜,梅蘭德這塊招牌也不打算再要了。
……
梅大師說走就走,斷頭催也留不住,回頭就打電話聯系伯父,是助理接的,告訴他段主席正在處理緊急事務。斷頭催要助理轉告伯父,這邊的事務也相當緊急,抽空回個電話。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段德璋親自回電話了,問侄子到底出了什麽事一驚一乍的,是不是又捅婁子了?現在這個敏感時刻可不能亂來!結果斷頭催原封不動的轉告了遊方那番話。
段德璋足足有三十秒沒說話,突然冷哼一聲道:“這個混混,收了錢居然還反手一捶,降頭下到我身上來了!信念,找幾個人,好好招待招待他,讓他知道行走江湖的規矩。”
斷頭催吃了一驚:“大伯,你什麽意思?剛才還說現在這個敏感的檔口不能亂來?”
段德璋:“我沒要你亂來,但你還沒搞清楚,那家夥是在裝神弄鬼的咒人,想擺我一道。只是要你給他一個小小的忠告,但別把事情鬧大,料他也不敢聲張。……這些事情,還要我教你嗎?”
斷頭催猶猶豫豫道:“那位梅大師確有真功夫,昨天現場分發了一百多杯化煞定神水,沒有一個人不誇他神奇的,我們這麽做,影響不太好吧?”
段德璋:“他要是沒手段,也不敢這麽乾!誰叫你聲張了,私下裡把他請回來,給點小教訓而已,要他以後做事注意點,難道還要我說的再明白嗎?快去辦!”
斷頭催硬著頭皮道:“我先把他找回來,然後再按您的指示處理,但是大伯,您是不是也向那邊的高人打聽一下,到底有沒有轉煞纏神這回事?還是小心一點好,假如沒有這回事,咱就給他一點教訓,如果有這回事,還是讓他把話說清楚。”
段德璋沉吟道:“我會找高手問一問的,你先把人留住再說。”
斷頭催放下電話心裡很有點為難,他已確信“梅蘭德”的確是一位很有本事的風水大師,不想輕易得罪,但伯父說的話似乎也有道理,還是把人請回來再說吧。再打梅蘭德的手機,早就關機轉人工秘書台了。
……
世上究竟有沒有“轉煞纏神”這回事?某些風水秘籍上有記載,還有不少民間傳說牽強附會的故事,說的是神乎其神,意思與遊方講的差不多。若就事論事,其實它是不存在的,至少不像遊方說的那般玄乎。
遊方曾在風水書上看到過,將信將疑很難理解。直到掌握神識之後才明白其中的究竟,這其實是一種風水秘術,由人主動施展,類似於他突然催動引煞陣暗算李冬平的手段。鴻彬工業園的風水化煞局,自然不會主動纏上遠在千裡之外的段德璋。
但是這種事,誰又敢說一定沒有呢?面對世上無窮無盡的玄妙,人人都是未知者。
在半路上,吳琳琳的手機響了,將車靠邊停下把手機遞給遊方道:“段總找你,想請你千萬回去一趟,他要設宴答謝,並且有另一筆生意要談。”
遊方搖了搖頭:“請你轉告段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趕時間離開,就多謝他的好意了。”說完話打開車門就下去了,自己拎著包悠悠的散步,根本沒有接吳琳琳的手機。
吳琳琳無可奈何的對著手機答道:“段總,真不巧,梅先生剛剛下車,他有急事要趕時間。”然後掛了電話開車慢慢跟了上來,打開側車窗喊道:“梅先生,上車吧!”
遊方邊走邊笑:“腿長在我身上,吳小姐可以開車回去,您不會想綁架我吧?”
吳琳琳也笑:“斷頭催剛才要我把你追上,千萬請回去。但我是亨銘集團齊董的助理,又不是他斷頭催的手下,追不上又能怎樣?梅先生,我送你去車站。”
遊方又上了車,吳琳琳好奇的問道:“您為什麽不坐飛機要坐火車呢?”
遊方:“離開這座城市,我還想去內地轉轉,拜訪沿途名山大川,坐火車更方便。”
……
斷頭催剛剛給吳琳琳打了電話,手機又響了,還是伯父打來的。段德璋在電話裡的語氣有些改變,沉吟著說道:“我剛才詢問了幾位顧問,還真有轉煞纏神這種說法,他們在幫我找高人查證。……把那個姓梅的請回來,先穩住了再說。”
斷頭催:“我怎麽把人穩住啊?”
段德璋:“你告訴他,有一筆大生意要介紹,報酬非常優厚,請他到這裡看風水。……還有,他昨天分發定神水的事情經過,你詳細對我說一遍。”
……
遊方已經到了火車站,吳琳琳執意要送他。就在這時她的電話又響了,還是斷頭催求她千萬要把梅蘭德請回來,哪怕是追上站台喊人。吳琳琳答道:“段總,我已經在候車大廳了,正在找梅先生,但是他沒告訴我要去什麽地方,這麽多人很不好找。”然後掛了電話衝遊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在檢票口告辭時,遊方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樣東西,與昨天他送給安琪妮一模一樣的凝望雙蝠結,不過是用玫瑰色的絲帶編制的,笑著說道:“這卷絲帶是你挑的,那麽這個雙蝠結就送給你,多謝這兩天來的關照!”
吳琳琳昨天與安琪妮每人各挑了一卷絲帶,遊方打了兩個凝望雙蝠結,鮮紅色的那一個送給了安琪妮,剩下的這一個本想告辭時送給齊箬雪,現在改變了主意。
吳琳琳昨天就好奇的要命,不知道遊方要包裝什麽樣的禮物,不料絲帶本身就是禮物,她今天上午看見了安琪妮房間裡掛的凝望雙蝠結,既驚歎又羨慕,喜歡的不得了。沒想到臨走時梅先生也送了她同樣一個,高興的都快飛起來了。
她突然伸手摟住了遊方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啵”的親了一口,以遊方那麽高超的身手,居然沒有閃身躲開!
……
斷頭催第二次打電話催促吳琳琳,讓她把梅蘭德請回來卻沒有回音,心裡非常著急,已經打算親自帶人驅車去火車站了。恰在這時段德璋的電話又來了,他的這位伯父,從來沒有接連給他打過三個電話。
段德璋在電話裡說道:“已經找到幾位高人,把話問清楚了,明白是怎麽回事。……信念,我想了想,現在這個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讓那個姓梅的走吧,我們不必理會這種人。”
遊方已經走了,斷頭催樂得省事,松了一口氣趕緊點頭道:“就按大伯的意思辦,您還有什麽指示?”
段德璋的語氣有點遲疑:“工業園的整改措施,今晚才能拿出方案,不論最後怎麽定,梅蘭德提供的報告,第一條如果能辦,就由你負責盡快落實。……對,就是第一條,報告內容我還沒看呢,能辦趕緊辦,不能辦就匯報,其他的再結合整改方案一起考慮。”
……
此刻的遊方,已經坐上火車離開了這個城市。在車廂裡看著窗外向後飛退的景物,他在考慮另一件事,與那位被千杯道人清理門戶的李冬平有關。
千杯道人問話時,李冬平回答他是回國談生意,順便南下找一個人。當時躺在地上的李冬平有意無意瞟了遊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這個細微的動作因為角度和光線的關系,千杯道人沒注意,遊方卻看清楚了,甚至在神識中還有莫名的感應。
李冬平回國,接管了狂狐留下的生意以及不為人知的財富,那麽他南下又是來找誰呢?按照常理,他找的應該是李秋平,可是那一眼瞟過來,遊方怎麽覺得有點不對勁?再聯想起與李冬平在廠區突然遭遇時,對方喝了一句:“你是梅蘭德!請問你是衝著我來的嗎,是受何人指使?”
後面這兩句話問的非常突兀,遊方已告訴李冬平自己是受人所托來破風水煞局,李冬平猜出他是梅蘭德並不意外,但後面兩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李冬平早就聽說過“梅蘭德”這個人,而且有所懷疑?
當時情況緊急未及多想,後來又一直太忙,直到此刻遊方才細細回想起這件事,突然想明白了——李冬平真是來找他的,更確切的說,是來找梅蘭德!到鴻彬工業園養劍可能是偶然,但李冬平聽說“梅蘭德”也要來之後,十有就在那裡等著他。
遊方殺狂狐這件事並不是沒有留下線索,而且是遊方自己故意留下的,就是那隻贗品青花梅瓶。他初到廣州時化名也是梅蘭德,帶著梅瓶參加元青花征集活動,其用意就是查探狂狐背後更大的組織。不料卻擺了一個烏龍,贗品也被鬼手周逍弦識破,他順水推舟完成了吳老的另一個遺願。
其後遊方沒有再以梅蘭德的身份出現,直到抓住易三,得知接管狂狐生意的遺孀潘翹幕及堂兄李冬平與狂狐團夥沒有任何關系,對易三的試探毫無反應。線索至此完全斷了,連遊方自己都放棄了追查,直接將易三扔給了警方。
但是今天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潘翹幕且不論,李冬平絕對與狂狐幕後的勢力有關,當時在易三面前玩的是“撤門檻”。也就是說李冬平很清楚狂狐出了意外,出於謹慎,裝作對堂弟的非法活動一無所知,與團夥中剩下的人也斬斷了所有聯系,顯得自己相當無辜清白,就是從海外歸來收拾合夥人的合法生意,連警方都不能把他怎麽樣。
遊方一直在廣州,離這麽遠警惕姓也不算高,這一手,差點連他這個江湖小遊子都瞞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