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爺今年五十一了,頭一個媳婦生孩子時沒能生下來,一屍兩命,還是個男孩子,屁股先出來的。陶老爺難過的不行,給媳婦和兒子守足了三年孝,才又續了一個,進門三四年才懷上,生了如今的陶大娘子,生了陶大娘子後,陶家太太再沒開過懷,陶家太太三十歲那年,先後給陶老爺納了兩三個小妾,進門五六年,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後頭陶老爺就死了心,說這是他命裡無子,送走了兩個小妾,和太太兩個吃齋念佛,就守著陶大娘子過日子,原來是打算招個上門女婿。”
秋媚低頭聽著,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後頭看中了秋媚的表哥,說不用做上門女婿,做了上門女婿,怕礙了秋媚表哥以後的前程,只求兩條,一是秋媚表哥要給他們老兩口養老送終,二是,若只有一個兒子就算了,若有兩個兒子,第二個兒子要替陶家頂門立戶,姑娘話傳到的時候,陶老爺剛找寧老掌櫃說了這事,求他作伐,去問問秋媚表哥的意思。”
文二爺看著秋媚,輕輕歎了口氣。
“寧老掌櫃就沒跟秋媚表哥說陶家這事,隻跟秋媚表哥說了姑娘跟薑家義絕,秋媚也跟著又回到李家,太太準備放秋媚她們出府這事,秋媚表哥就托寧老掌櫃賣莊子、宅子,要進京替秋媚贖身,說他阿娘活著時,給他和表妹定過親,他想贖秋媚回去成親。”
秋媚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裡流個不停。
“寧老掌櫃沒讓他賣莊子宅子,也沒讓他進京,說是寧江正好今年要送年貨進京,就讓寧江走一趟,替他討太太示下,許不許他贖秋媚回去,要是準他贖回,就讓寧江順路把秋媚帶回去,贖身銀子他先替秋媚表哥墊上。”
“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文二爺這話裡意味複雜。
“姑娘問秋媚的意思,秋媚說,她要侍候姑娘一輩子,哪兒也不去,誰也不嫁。”清菊看著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秋媚。
文二爺慢慢歎了口氣,秋媚是個聰明人,她表哥,第一是不知道陶家這事,可陶家這事,他早晚得知道,娶陶家姑娘,跟娶秋媚,簡直是天淵之別,誰知道他知道後會不會後悔?就算不後悔,也會時不時想一想,兩夫妻好的時候還好,不好的時候,保不準他就要心生怨憤。
第二,寧老掌櫃沒說秋媚已經壞了清白這事,秋媚表哥要是知道她壞了清白,還願意娶她嗎?就算娶了,心裡會不會有個疙瘩?
“秋媚姐,你表哥多好,有情有義,你何苦……”夏纖剛勸了半句,就被秋媚打斷,“你不懂!”
秋媚哽咽著,“就因為……他有情有義,我才……才……不能害了他!他娶了陶家姑娘……陶家……跟娶我,能一樣嗎?娶了我,我……什麽都沒有,連身子都是……髒的,就是他有情有義,我才……我也得有情……有義,我不嫁,不嫁給他,不能嫁……”
“你成全了他,那你以後……”夏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清菊一胳膊肘捅了回去,“就你話多!”夏纖忙咽回了後面的話。
“哭吧,好好哭一場,哭痛快了,也就好了。”文二爺示意秋媚,秋媚一把接一把抹著眼淚,“不哭了,早就哭好了,我剛才也沒哭,就是眼淚……流了點兒眼淚,我有什麽好哭的?”
“那就好,來,我敬你一杯,咱們秋媚有情有義,是好樣兒的。”文二爺舉杯示意秋媚,清菊急忙給秋媚滿上,秋媚端起杯子,衝文二爺舉了舉,一飲而盡。
“去湖州有什麽好?咱們在這兒多快活!來來,姐跟你喝一杯。”小悠也舉杯邀秋媚,秋媚一樣仰頭喝了,清菊跟上笑道:“秋媚姐,你可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別人我不知道,我可是要哭瞎眼的。”
“還有我!秋媚姐姐,我最喜歡你,你走了,那這園子裡還有什麽意思?幸虧你沒走!”夏纖緊跟清菊後面也舉起杯。
秋媚來者不拒,很快就喝的臉色一片緋紅,醉倒在炕上,小悠和清菊將她放好,蓋上薄被,三個人重新坐下,重新溫了壺酒,文二爺拿過壺,替小悠、清菊和夏纖三人斟了酒,舉杯示意三人,“來,我敬你們三個。女子不易,難得你們都是這樣的真性情。”
“二爺這是誇我們呢,還是損我們呢?”小悠一邊喝一邊笑。
“有幾句話,”文二爺放下杯子,神情鄭重,“二爺這幾句,可都是掏心窩子的話,你們都要記在心裡,記住這幾句話,這輩子也許都能象今天這樣,吃吃喝喝、順順遂遂過完。”
“二爺您說。”清菊給文二爺滿上酒。
“好好跟著太太當差,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離開李家,就算萬不得已, 也最好別離開李家。”文二爺一字一句說的很慢。
“第一條,好好當差,不要離開李家。記住了,二爺說下一條吧。”小悠曲起一根手指,表示這一條記住了。
“第二,太太百年之後,就跟著姑娘,姑娘到哪兒,你們就到哪兒,你們要當姑娘的丫頭,姑娘的人。”文二爺說第二條。
“咦?不是說不要離開李家?以後姑娘要是出嫁了呢?我們再當一回陪嫁?姑娘要是……難道大爺不是李家?”夏纖有點暈了。
“大爺是李家,可大爺要娶大奶奶,李家內宅,是要歸大奶奶管的,大奶奶雖說也是李家,可大奶奶跟太太、跟姑娘肯定不一樣,我是說,大奶奶的規矩,跟太太、跟姑娘的肯定不一樣,再說啦,咱們本來就是姑娘的丫頭,反正我是不管那麽多,我這輩子就跟著姑娘,哪兒也不去。”
清菊這番話說的又快又脆,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盤。
“好丫頭!”文二爺一臉欣賞,拍手稱讚,“怪不得能在你們姑娘身邊當上大丫頭,這份明白實在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