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世人慢慢淡忘。
明軍收復江南過去兩年,有些人還在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廣德府內的一處礦場裡,一群衣衫襤褸的男人正在用粗木抬礦石,礦場裡的到處是泥水,這些人步履艱難,細看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帶著腳銬和手銬。
監視的兵丁揮舞鞭子,喝叫:“走快點你們這幫賤坯。”
這些男人個頭都不矮,但一個個瘦骨嶙峋。
靠路邊的位置,兩個人抬著裝滿礦石的大框一步一步挪動。
“哎呀”前面那人一身悶哼,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滿竹筐的石頭倒在地上。
一個兵丁大踏步衝上去,揮舞皮鞭劈頭蓋臉的打過去,罵道:“讓你偷懶,讓你偷懶”
摔倒那人雙手擋面阻攔,鞭落如雨,血痕一條條顯露出來。
那人爬起來,求道;“不要打了”破碎的衣服拉扯中裂開,露出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守衛棚裡有幾個兵丁牽著幾隻猛犬走出來。
四周忙碌的勞役沒有人敢停下動作,他們還記得,一個月前有兩個人想逃走,被抓捕後,就在眾目睽睽下被幾隻猛犬活生生的撕扯成肉食。
一個身穿千總武官服的人看來片刻,見那個守衛打的興起,沒有收手的意思,皺眉阻止喝道:“別打了”
聞上官阻止,那守衛收起鞭子。
被打的那個勞役畏畏縮縮的撿起石塊放在竹筐。即使是以前與他很熟悉的人可能也認不住來,原來他就算是曾經威震江南的多鐸。
兩年前。
大明收復江南,多鐸、張存仁等一大批女真人俘虜不知去向。收復南京後,先是是唐王和魯王爭權,隨後翟哲和鄭芝龍封王,發生了明軍西征湖廣等一系列事件。
翟哲似乎忙的忘記了這些人,南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在乎的是權力,鬥的不亦樂乎,沒有人關心這些俘虜的下落。
當初關到這個礦場的有三千多人,現在已經死了兩成。若不是大將軍府特別有交代,多鐸早被打死了。
管束住兵丁,千總李雲來在高處用陰狠的目光掃視全場片刻,然後回到石屋。,
監視這幫俘虜不是輕松的活,又沒有大功勞,他在這深山中熬了一年多,每天晚上睡覺都半睜著眼睛,隻盼著這樣的日子早點結束,他好能去戰場立功。
“李千總”一個兵丁從礦場外的山口走進來,見到李雲來稟告道:“大將軍府來人了”
這座礦場守備森嚴,李雲來命守衛檢查來人的令牌和文書,確認無誤,才放來使進入。
來的那人也是千總的官服,但李雲來並不認得。來人並不多言,也不套近乎,板著臉道:“你做些準備,明日有人要過來看看這些俘虜。”
他是大將軍府的千總,常在貴人身邊走動的人,有驕傲的資本。李雲來不以為忤,他看見大將軍府的公文,知道來人也姓李,賠笑問道:“李兄能不能透個口風,來到是何人。”
“你準備好就行了”送信的李千總口風嚴實,交代完後匆匆離開。
信使前腳剛走,李雲來立刻召集兵丁驅趕勞役把礦場往外的泥濘的道路重新修整齊,一些礙眼的東西全都清理於淨。
自從他被調任到這裡,大將軍府每次來人都是清點人數,這次竟然派一個千總過來打招呼,想來一定是個大人物
谷中一直忙碌到天色漆黑才結束,李雲來一個晚上沒有睡好覺。
次日午後,外面瞭望的兵丁飛一般跑回來,在李雲來的門前招呼:“大人,大將軍來了”
李雲來一個箭步竄到門外,問:“真是?”
“見到大將軍的旗號了,還有好多騎兵”
李雲來命兵丁把勞役押到一處,自己急急忙忙往外面去迎接。
廣德府的守備在前引路,翟哲等一於騎兵緩緩而來。李雲在跪在路邊拜見,不敢抬頭看晉王,直到聽見翟哲的吩咐,才起身引一群人走進山谷。
翟哲沒有往礦場裡面去,徑直來到駐軍的營中。
坐定後,他隨後問道:“那些滿人還老實嗎?”
李雲來這才在晉王面前說上話,道:“那些人不老實,末將的鞭子能讓他們老實”
當初宗茂是大將軍府總管,挑選他過來看守俘虜。宗茂看中的人,當然有些手段。他打仗未必在行,但是個酷吏的坯子。
翟哲想了想,道:“把張存仁給我帶過來”
兩年來,他從未忘記這些俘虜。
收復南京時,隆武帝曾經建議把多鐸凌遲處死,所有滿人俘虜斬首示眾,他拒絕了這個建議。
人皆有私心。因為,那時,翟家還在山西。
他視清虜為仇敵,他的家族卻心甘情願投靠清虜為賊。
但是,家族就是家族,血濃於水。
去年,他在湖廣,金小鼎把翟家和范家帶回江南。後來,他提拔金小鼎為南京提督,除了金小鼎的功勞和能力,也是因為金小鼎為他解除了一塊最大的心病。
如今,多鐸在江南欠下的血債終究要還。
揚州十日,江水半紅。
他留著多鐸的性命,正是為了等兵進揚州北伐這一天。
“遵命”李雲來轉身離去。他見大將軍心思重重,生怕觸及了霉頭。
不一會功夫,李雲來走在前面,兩個兵丁押著一個人走進來。那人須發擋住了臉龐,渾身散發一股騷臭味。
“跪下”兩個兵丁在後面用隱秘的動作輕輕一踹,來人“撲通”跪倒在地。
翟哲低頭端詳片刻,道:“張存仁,抬起頭來”
張存仁抬頭,見服飾知道眼前坐的是何人。他聲音嘶啞,扯著嗓子喊道:“翟哲,你要殺便殺”
“你真想死嗎?為何不用頭撞石頭?”翟哲沒心情與他玩這種虛偽的遊戲。
張存仁冷笑,道:“你要是來勸我投降還是免了,你以賤民勞役辱我,也休想磨滅我的心志”
翟哲有片刻愕然,拍掌譏笑道:“好一個大清的忠臣”
張存仁挺著脖子不說話。
翟哲感慨,道:“能讓大明的總兵甘願到清虜的奴才,皇太極還真是有些本事啊”他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悲哀
“罷了,你既然真這麽想,我就成全你了”
他擺手命李雲來把張存仁拉下去。
張存仁臉上髒兮兮被灰垢掩蓋,看不出什麽變化,他突然趴在地上,求道:“小人知錯了,小人願投降”
世上哪有那麽多心堅如鐵的人。在山谷中過了兩年豬狗不如的日子,想死的早死了,不想死的也想通了。
兩個兵丁在站在他身後觀望,翟哲略一猶豫,擺手道:“帶下去”
兩個兵丁扯拉著還在苦求的張存仁出去。
翟哲側首問李雲來:“我昨日見大將軍府見谷中尚有俘虜兩千四百多人?“
“正是”
“明日會有人拿大將軍府批文過來交接,你把這些人都交給他,你這兩年的差事就算了了”
李雲來大喜,道:“遵命”
他能看住幾千俘虜兩年不出亂子,翟哲見張存仁剛才的模樣,也知道李雲來很好的領會了宗茂的安排的意思。
“交割完後,你率本部人馬去南直隸總督府下效力吧”
“遵命”李雲來這回真是欣喜若狂了。
來之前本想見多鐸一面,見過張存仁後,翟哲打消了這個想法。
大將軍來去匆匆。
次日,應天府的三千兵丁來到山谷,把多鐸和張存仁等人押送到運河邊,乘坐水師戰船運往江北。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多鐸一直堅忍不死,心中還期盼大清再次攻過長江,解救他出苦海。
翟哲返回南京城,召集幾位內閣大學士到晉王府議事。
此事本不符合朝廷禮製,但現在已經沒人能顧得上這個。
馬士英、陳子龍、堵胤錫、錢肅樂和張國維一同來到晉王府議事廳,五張太師椅擺放整齊。
五人先落座,翟哲姍姍來遲,落在主座。
翟天健與另一個幕僚隨翟哲進大廳,站在側首執筆當書記。
陳子龍看見女婿,心中五味雜陳。在大明再找不到第二個人比翟天健更有前程的女婿,可這個女婿的前程太大了,大到可能會讓他無顏對天下。
“今年我率軍北伐,事起突然”翟哲面色隨和,微含笑意,道:“諸位閣部都以大明為重,本王很是感激”
“清虜南下荼毒江南百姓,最慘莫過揚州。如今江南人皆蓄發,揚州百姓猶在清虜壓製下生不如死”翟哲笑容慢慢收斂,道:“我在江北兩月,無數揚州府百姓拖著鼠尾辮來軍營前哭泣,願從軍殺賊者無數。”
五位大學士都默不作聲。東林黨自詡忠君愛國,顧炎武喊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口號。翟哲如此說法,誰還敢說反對北伐的?
馬士英是首輔,率先表態,道:“大將軍放心,內閣會盡全力支持大軍北伐,不但要收復揚州,還要收復北京。
“好”翟哲讚許。
“我此番在揚州走一遭感觸良多。清虜賊王多鐸在揚州府犯下血債,大明收復江岸時還有一幫俘虜在各地礦場當勞役,滿人加上甘為滿人當奴才的漢人有近四千人。我要把他們全部押送到揚州城下斬首,以振軍心,以償血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