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坐火車南下西湖市,再從西湖市轉去烏衣市,從烏衣再做汽車去橫店,這就是邵啟白的行程。連京城這麽大衙門都跑過,小小的橫店自然不在話下。晃啊晃的,幾乎是凌晨三四點鍾,公交車到了江東客車站。
烏衣市去橫店鎮有中巴車,要5元車費。邵啟白在車站邊的早點鋪喝了碗豆漿,吃了四個包子,摸出兜裡的電子表,看看時間才四點一刻。剛問過早點鋪的老板,去橫店的車要四點半才到。
閑著無事,邵啟白就拖著箱子,背上背包,在車站外面轉轉。車站還不錯有點大氣,點著大燈,空蕩蕩的沒幾輛車,貼著“橫店”兩個字的停車位,也是空的。對面幾間小旅館倒是一大早就亮起了燈,不時的有人從小旅館中走出。
烏衣市是小商品交易基地,來往的貨販子很多。
橫店鎮是縣級市西陽市下面的鎮,西陽市又隸屬於火腿城,隻不過橫店鎮距離烏衣市比火腿城更近一點。天空昏暗,城市也略微安靜,沒有農村的雞鳴狗吠,也沒有什麽好逛的。邵啟白就將箱子靠在車站的柱子旁,從包中掏出了小虎牙送的手鏈。
這是雨花石手鏈,縣城的玉石廠就生產這種手鏈,當然,這些石頭並不是雨花石。雨花石是金陵的特產,邵帥軍老家那邊並不產,不過這年頭並不一定隻有雨花石才能做成紀念品售賣。
老家縣城外就是黃芽山,山上有一條很長的小河,河裡鵝卵石成堆。玉石廠就是從河裡打撈鵝卵石,串成手鏈,批發到金陵,冒充是雨花石手鏈。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鵝卵石和雨花石有什麽區別。
既然看不出區別,那麽真假雨花石也沒有什麽不同。
興許真的雨花石,還沒精挑細選的鵝卵石好看。
將手鏈套在手上,邵啟白發現,裝手鏈的小盒子底下,還放著一張白紙。
打開白紙,是四行娟秀的字。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胡亞楠,寫給邵啟白。”
邵啟白搖搖頭,小聲的笑了:“文藝女青年!”
將手鏈退下來,連同白紙一起放回盒子裡,邵啟白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清秀的小虎牙。小虎牙就是胡亞楠,外號得自於她的名字,是邵啟白的高一同學。高二文理科分班,小虎牙去了文科班,邵帥軍死撐著臉皮進了理科班。
當時一貫的理解,隻有頭腦笨的孩子,才選文科。
分班後,小虎牙是邵啟白少數幾個還說話的女同學,倒不是高一時候的關系好,而是高二下學期,小虎牙在校外的鐵道附近看書,忽然暈倒流鼻血。是邵啟白將小虎牙及時送到了醫院。
後來診斷是什麽“純紅細胞再生障礙貧血”,送來的不及時,會有生命危險。
從那以後,邵啟白可以說就是小虎牙的大英雄級別偶像了。
很多時候,小虎牙都是怯怯弱弱的,說話時候都有點費勁的感覺。跟邵啟白記憶中,自己的妹妹神似,還喜歡纏人。邵啟白時常會想,如果不是小時候自己說多了“去死”、“可能不要煩我”這兩個詞,妹妹是不是就不會被淹死了。
所以,小虎牙纏著他的時候,要他看書,要他做作業,哪怕邵啟白一個頭兩個大,也沒說“去死”和“煩不煩”,耐著性子,將小虎牙哄走,然後該幹嘛幹嘛。
抽煙,喝酒,曠課,打台球。
高中生活總是值得懷念的。
“嘀嘀。”
汽車喇叭聲,橫店的車來了。
上了車,找好座位,邵啟白就跟司機套起了熱乎。
“師傅,什麽時候出發啊?”
“四點四十五。”
“十五分鍾一班車?”
“對頭,小夥子去橫店?”
“師傅能看出來?”
司機四十出頭,滿口大黃牙,邵啟白趕緊遞了根“紅塔山”,出門在外,總得備著一包好煙。司機點上煙後,笑著說:“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聽口音你是江淮那邊的吧?來坐這車的,基本都是去橫店的,那邊有去西陽市的車。去橫店,不是去跑批發,就是去影視城,小夥子去當演員的?”
“去找找機會,朋友在這邊。”邵啟白說了句謊,給自己打上個有熟人的標簽,出門在外,得防著別人坑你,有個熟人別人多少顧忌一點。
“恩,當演員能乾,影視城這兩年搞得不錯,我就是橫店人,我們那邊現在進工廠的都少了,都去當演員了,一天幾十塊,混的好了,跑個特約什麽的,小幾百。比我在這跑車掙錢多了。”
邵啟白來了興致:“這麽多人當演員,能接到戲嗎?”
“天天都有戲,劇組多啊,你現在來的時間不是很好,夏天了,劇組少一點,春秋天的時候,那真叫熱鬧。橫店集團舍得打廣告,遊客多,建築多,很多劇組都來這地方取景。公會那邊,早上跟下午,都一堆人在報戲,基本上天天有戲拍。”
“天天都能接到戲?”邵啟白兩眼一亮。
售票員不知道從哪過來的,買了一碗豆腐腦,遞給司機。司機接過豆腐腦,沒急著喝:“你去了就知道,辦個演員證,有公會幫你們接戲,去劇組來回都有專車送。”
售票員估計是司機的老婆,一邊數錢,一邊接話:“你是去橫店拍戲吧?現在去的人越來越多了,很簡單。去演員公會辦個演員證,租個房子,等著唄,每天早上和下午,群頭過來喊人,你去對他報個戲就行。小夥子看你長得帥得很,可以送送資料區跑跑特約什麽的,不都是可以的。”
“送資料?跑特約?”
“你來之前都沒問清楚?資料,你去照相館照相的時候,隨便問一下就知道了。特約就是特約演員,給你兩句台詞的那種,有台詞的得先去送資料,讓副導演知道,你會演戲。具體的我也搞不清,你到了演員工會,隨便找人問問就知道了。”
“演員工會在哪呢?”邵啟白發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售票員將數好的票子整齊放進包中,說:“小夥子,你問我我也搞不清,到了橫店,你隨便攔個三輪車,讓三輪車帶你去就是了。”
邵啟白點點頭:“謝謝。”
汽車四點四十五準時出發,天蒙蒙亮,路不是很齊整,顛簸的很。邵啟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透過車前燈,看著外面被燈光照亮的樹,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感覺精神很累了,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司機和售票員說的內容,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
在來橫店之前他有打聽過,知道新人要從群眾演員乾起,但是沒聽說過有什麽演員工會。貌似國內壓根就沒這個組織呀。
一路顛簸,一個多小時過去,太陽已經從東方的天空升起。
中巴車終於停在了一個岔路口,到了底站。
“這是底站了,師傅?”
司機指了指路邊的小三輪:“你去坐三輪車,他們都是橫店的老路子,有什麽不懂得,可以問他們。”
“謝謝師傅啊。”
“不客氣。”
下了車,邵啟白沒有急著向三輪車走去,而是放下箱子,轉了一個圈,看了看附近。這就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鄉鎮,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鋼鐵城池,隻有在遠山的掩映下,幾座似乎是宮殿一樣的建築。
“小夥子,是不是去橫店?”一輛三輪車開過來。
“是啊。”
“上來啊。”
邵啟白拎起包:“我要去演員工會,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隻管上來。”
三輪車在街道上奔馳,橫店鎮的房子多是那種帶瓦房頂的樓房,和老家的鎮子有點不一樣,但是街上琳琅滿目的小商店,並沒有什麽區別。才一會兒,三輪車停下來,開車的師傅喊了聲:“到了。”
邵啟白下車,瞅了半天,沒瞅到演員工會,右邊是橫店醫院,左邊是一座寺廟,面前一排二層小樓房,很多小賣部:“哪有演員工會?”
“沒看到嗎,就在那,那個小店,上面掛個牌子的。”
邵啟白按照師傅指的方向,費力瞅去。
謔!
一個小賣部, 門上掛了塊牌子,“橫店演員工會。”
“這是演員工會?”邵啟白一臉的納悶,“你不是騙我吧?”
“我騙你幹什麽,別看它地方破,你們當群演的,都在這接戲報戲。好了,付了車費你再慢慢找好吧,去裡面問問人,對不對,人都長著嘴,不止能吃飯還能問人。”
邵啟白隻好按下坑爹的心思,掏出錢包:“多少錢?”
“20塊。”
“什麽?這點路要20塊,師傅,你當我第一次出門是吧?”
“小夥子,就是這個價,我們天天在這跑,不框你,20塊!”
“你唬我?”
“怎搞的,坐車不給錢是吧,收你20塊不合理啊。七繞八繞的,車子耗損好大你可知道,到哪都去多問問,就是這個價!”
邵啟白吹了吹氣,將錢包收起來:“不給個實在價,別怪我不打車票。”
“喲呼,你這小夥子耍無賴啊。”開車師傅大聲的嚷起來。
這時候路邊另外幾輛停靠著的三輪車上,下來幾個開車的,走過來,大聲的喊:“怎搞的老三?有人不給車票是吧?”
“就他,這小家夥想坐霸王車。”師傅手指邵啟白。
邵啟白眨了眨眼睛。
尼瑪!
碰到訛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