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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方作為驃騎軍統製,最為著緊他的具裝甲騎,在集結地轉了好幾圈後,見損傷還在自己估算的范圍內,方才舒緩神情,用他那口山東腔同相熟的部下有說有笑了起來。
偶一轉身,見吳茗傻傻地站在營地邊上,面色蒼白,兩眼無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嘿嘿低笑,走過去一拍對方肩頭,教訓道:“怎麽,嚇住啦?俺跟你說茗娃,好歹今日也見過血,手裡廢了幾條人命,膽子要大些。別相信仁義懷德那一套,那全是騙他娘的傻蛋!”
“你是不是覺得俺們對俘虜有些殘忍?俺告訴你,別看他們現在可憐得跟條哈巴狗似的,要是你落在他們手裡,包管後悔自己為什麽不當場戰死。草
原上的人天生就有狼性,記打不記好,你不把他打痛了打狠了,他還以為你怕他,時不時想著過來咬你一口。俺說茗娃,你總不會想去和群餓狼講仁慈吧?”
聽著嚴伯父口沫亂飛的教訓,吳茗喏喏地應了聲,又是無奈又是鬱悶。
這些道理自己又怎會不懂?書中這類的說教多了去,只是真當身臨其境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坦然處之,不為所動?尤其是來自人命大於天的後世,叫自己一下子轉變觀念,無情冷酷地對待放下武器的同類,這個檻哪裡能輕易邁過。
穩了穩情緒,吳茗勉強笑了下,道:“嚴伯父教訓的是,侄子定當銘記在心。”嚴世方嗤地一聲輕哼,顯然不怎麽相信,粗眉豹眼翻了翻,又問道:“大帥說要任你去挑選繳獲,可想好了要什麽?”
“侄子的盔甲和青鬃馬都陷落在雪坑裡,後來又受到步跋子襲擊,全都遺失啦,魚鱗鐵甲家裡還有套備用,因此想挑匹戰馬,嚴伯父您覺得怎麽樣?”
吳茗並不是個愛貪便宜的人,但一匹優良戰馬少說也得四五百貫,對一向節儉的自己來說,稱得上是筆意外之財啦,因此說起來頗有點眉飛色舞的意思。
“挑匹馬?嗯!這想法不錯,西夏擒生軍就是仗著馬快才滑不溜手,當年圍剿了好幾次都沒捉住,這次撞進包圍圈算他們背運。上千騎兵,少說得繳獲四五百匹,走,俺帶你去瞧瞧,呆會可要細心挑選,別看走了眼。”
嚴世方性子大大咧咧,做事一向直來直往,出名的暴躁脾氣,當即帶著吳茗繞了過去。
驃騎軍統製嚴相公大駕親臨,負責登記造冊的幾名都督府書記幕僚哪敢怠慢,都是點頭哈腰地陪著笑臉,生怕這位骨頭縫裡挑刺。嚴世方不耐煩地大手一揮,讓他們各自忙去,然後就和吳茗對著收攏過來的馬群指指點點,梢有順眼的便讓人牽過來,仔細端詳。
吳茗走得是馬上武將路子,對戰馬的體格、耐力、負重以及爆發力要求都非常高。但一般的戰馬要麽長於奔襲,耐力優異,體格卻矮小了些;要麽體格高大,爆發力強悍,耐力又不怎麽樣。
先前的大青馬便是從馬市上花四百五十貫買來,負重和耐力上都稍微欠缺了點。而想各方面都兼顧的,往往二三百匹的馬群中也不見得能挑到一匹。況且這樣優良的戰馬一旦長成出欄,那價格讓人只能仰望。
此次繳獲的擒生軍戰馬多為南番馬,和朔方諸軍裝備的戰馬並無多大區別,雖然都稱得上是良馬,但要做武將坐騎還是不夠格,甚至還不如海北牧場內經過烏孫天馬改良的品種。
看了有一炷香時間,眼見繳獲的戰馬全部過了遍眼,就只有幾匹勉強不錯,不止是嚴世方連連搖頭,吳茗也大失所望。
難道上千擒生軍竟然沒人騎得好馬?難道就這樣隨便挑一匹算了?
嚴世方眼珠骨碌碌轉動幾圈,命親兵將負責登記造冊的都督府幕僚喊過來,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俺老嚴奉大帥之命,前來瞧瞧有什麽好東西,怎麽入目所見全是些普通貨色?莫非,你們幾個欺俺是大老粗,把好東西都藏了起來,卻拿這些來蒙混是嘛?”
嘴上連唬帶詐,嚴世方手裡頭水亮的馬鞭輕輕轉悠著,似乎一個不樂意就要暴起抽人。
三名幕僚只是都督府普通文書,根本就沒什麽地位,這時見朔方以暴躁出名的嚴相公對自己幾人不滿,都是嚇得滿頭冷汗。別說用馬鞭抽一頓,便是打折了腿腳,也沒處講理啊!
一名較為機靈的幕僚趕緊回道:“嚴相公息怒,所繳獲的戰馬確實都在這兒,不信您看看簿子,一共五百三十三匹,馬脖子上都系著標記呢。”
“看勞什子簿子!明知道俺最煩這個!”嚴世方見那幕僚語氣真誠,不似作偽,心知絕對沒有蒙混自己,無由得煩躁起來,重重哼了聲後轉身就走。
挑不到好馬,吳茗雖心中失望,卻也只能如此。當即笑了笑,衝三位幕僚歉然道:“我嚴伯父心情不好,還請三位先生毋要介意,這選馬之事麻煩三位了。”說完後,吳茗指了其中一匹淺栗色的高頭大馬,道:“就這匹吧,請三位先生登記一下。”
按照吳茗本來打算,是想要挑匹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的白馬,那騎出去多帥氣。誰料到擒生軍竟如此不爭氣,勉強過得去的幾匹中沒有一匹皮毛是白色, 基本都是棗騮色和灰黑色,看起來一點也不拉風。就這匹淺栗色還稍微符合自己的審美觀,也只能將就啦。
負責登記的幕僚文書吩咐下去,自有相應的牧監雜役去牽了出來。吳茗安撫了幾下戰馬,見鞍轡上染著大片血漬,就讓那名雜役去揀副乾淨的來換上。
孰料那雜役卻是名有心人,借著更換鞍轡的掩飾,悄聲道:“這位少爺,您可是想挑匹好馬用來上陣衝殺?”吳茗嘴角歪了歪,心想這不是廢話嘛,本不願意搭理這等沒規矩的下人,但心中一動,想到個可能,便應道:“是啊,這匹馬難道不好?”
“您挑得這匹應該是青海驄的後代,為馬中的名血名種,只有吐渾六族中的賽氏才有牧養,只是……”這名雜役猶疑一下,想要說似乎又不敢說。
吳茗卻來了興趣,吩咐道:“有什麽盡管說,說的好了少爺有賞。”
多嘴雜役約有四五
十歲年紀,又瘦又黑,兩隻眼睛卻轉得勤快,給人精明之敢。只見他左右顧視了下,見無人注意,便壓低聲音道:“少爺您看,這匹馬全身皮毛皆為栗色,獨獨肚腹
底下有兩道白色斑紋,證明它的父系往上兩輩中,至少有一代不怎麽純正。”吳茗低首一瞧,果然如此,方才自己也發現這兩道白斑,卻並沒有在意,沒想到還有這
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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