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都在讀大學麽?是哪一所大學?”畢德格顯然願意出手。
“譚耀勳與我同是第一批留學生,他和我很熟正在就讀耶魯大學。容揆好像是第二批或是第三批留學生,他是容閎先生的侄子,最後一次收到他的信件已經是去年九月的事情了,當時他正就讀於斯普林德高中三年級,算算現在快要畢業了,信中曾說容閎先生希望他也考耶魯大學,不過他自己更希望進入哈佛大學……”王伯良回憶道。
“若是容揆真的考入耶魯大學,那麽這兩名留學生都是我們的校友了,這確實值得我們為之努力,為現在的一個校友和一個未來的校友……”畢德格微微笑道:“保留學籍的問題雖然有些棘手,但這並不難做到,我在母校有朋友可以幫忙……”
“畢德格先生,畢竟我剛剛回國對許多事情尚不了解需要您的幫助,眼下最重要的是與留學生的聯系問題。我已經詢問過一些人,他們都不知道電報,我想也許在天津沒有電報業務,至少沒有民用電報業務。現在我急需電報將我的想法安全的通知在貴國的同學,而且必須趕在朝廷召回他們的命令之前,因為我怕容揆和譚耀勳在得知召回命令之後很可能會選擇逃跑――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這種行為除了讓朝廷和李相國對留學生的態度更加惡化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天津有電報卻是一條軍用電報線路,連接是北塘炮台、大沽炮台與天津總署,李相國對電報很關注,現在正籌備設立電報學堂培養人才,並且還打算建設連接上海與天津的長途電報線路,當然這條線路還隻是處於設想當中,尚存在許多問題,關鍵是很多人都在阻撓這件事……”畢德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有很多人的腦袋有問題:“不過聯系合眾國最快的辦法還是電報,在上海有電報公司。這樣吧,我明天還會去總署面見李相國,想辦法勸說一番使其堅定留學生計劃,而領事館中的中文秘書丁家立先生最近要前往上海,他為人忠實可靠完全可以擔負信使的重任。”
“這些就全靠您來安排。對了,容揆和譚耀勳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哈特福德避難山教堂的推切爾牧師與容閎先生和馬克?吐溫先生關系密切。電報萬萬不能發向留學事務局,可聯系推切爾牧師和馬克?吐溫先生,我相信他們必回伸出援助之手……”王伯良補充道。
畢德格笑道:“丁家立先生在為進入領事館之前一直在山西傳教,他是合眾國公理會教士,由他來辦理此事最適合不過。馬克?吐溫先生的書非常有意思,我曾仔細拜讀過可惜無緣與其結交……”
“我剛到合眾國就寄宿在康涅狄格州諾索布先生一家,畢業於哈特福德高中,留學事務局離馬克?吐溫先生的家隻有兩三個街區遠,我們曾經受邀去他家做客。他是一位博學幽默的紳士,觀點極為深邃尖銳,與他的交往讓我受益匪淺……”
“你們真是非常幸運!”畢德格有些羨慕的說道。
“雖然我們也曾遇到過很多困難和不解,但是在我們生活的周圍,貴國人民的善良和熱情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用我們中國人的話來說‘這世上終究是好人更多’!”
“世上終究是好人多”,王伯良嘴上雖是如此說但心中卻不這麽想,至少擺在他面前的世界是典型的弱肉強食的世界,國家如此,
民族亦是如此,就算有零星的幾個好人也不能改善大局,比之活躍在沿海地區的鴉片販子的數量更是不值一提,最靠得住的還是手中的力量。 容揆和譚耀勳剪辮事件是求見李鴻章的時候老李親口告知王伯良的,無論人前人後王伯良都認為必須采取斷然的召回措施才能將事件影響降低到最小。至於人回來之後隻要有錢什麽都能夠做到,當然最好的選擇還是等事情過去之後將之送回美國完成學業――這是唯一最妥善的處理結果,逃亡會連累所有的留學生,遣送回國之後他們也不可能得到“出洋官生”應有的政治待遇,更不可能得到任何職務施展自己所學。畢竟清廷的“天朝思維”佔主導地位的時代,剪辮子信基督無疑是大逆不道的,王伯良這麽多年的堅持不是他喜歡這條辮子,實際上還是實用主義――沒有這條辮子在國內是寸步難行,更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
王伯良正愁怎麽來與美國的留學生取得聯系,卻沒想到畢德格對留學生的事情這麽上心,正好借他順風來解決自己棘手的問題――等他的書信到了留學生手裡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這個時代最快捷的通信方式還是有線電報,對他而言這種骨灰級別的東西目前隻有上海才有……
在王伯良的刻意引導下,他與畢德格相談甚歡,一上午的時間不知不覺便很快的過去。看得出來這位副領事先生的工作無疑是非常清閑的,也許這與他即將卸任有著某種關聯,不過王伯良更相信這與美國租界的蕭條程度有著直接的關系,當然他希望這裡更加蕭條直至讓美國人看不到這裡蘊含的希望放棄租界為止。
畢德格很高興的接受王伯良共進午餐的邀請,通過畢德格的介紹在英租界尋了一家西餐廳。王伯良也沒有忘記自己來拜訪畢德格的目的,他推薦了美商豐昌洋行來完成進口繅絲機器的交易,這也是目前天津唯一一家美資洋行。在天津租界毫無疑問英資洋行數量最多,而出乎王伯良意料之外的是排名第二的居然是德資洋行,本來他還以為俄國或是法國背景的洋行更多些,畢竟天津有法租界,而俄國更注重滲透中國北方,沒有理由放過天津這樣的北方商業重鎮。
下午在畢德格的陪同下,兩人徑直前往豐昌洋行進行接觸,有他這樣的副領事官方人物的引薦,豐昌洋行對這次交易也就格外的重視。畢竟涉及的交易金額在一萬兩白銀上下,而且對方還是直接以美元結算免去了匯兌的麻煩,豐昌洋行甚至還參觀了豐昌洋行在紫竹林的專用碼頭――在天津的洋行數量雖然不如上海、廣州那麽多,但也不是所有洋行都能夠有自己碼頭的,而在天津開埠後海關稅務司對航運水網的總體評價僅次於上海。
不過令王伯良比較鬱悶的是,繁忙的紫竹林碼頭最常見的貨物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東西――鴉片。事實上王伯良自從來到這個時代起就知道自己早晚會看到鴉片,卻沒想到第一次看到鴉片是在天津,作為一百多年後的中國人,他無法想象繁忙到擁擠程度的紫竹林碼頭,最大宗的貨物是以噸為計算的鴉片。而豐昌洋行的老板炫耀其洋行的實力是拍著一塊足足有兩米高的石碑――“大美國天津豐昌洋行地界”,更是讓他多少有些怒火中燒,似乎連美國的洋行都要弄出租界來了……
王伯良心中雖然憤怒不已,但他依舊非常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他也知道現在還不是局勢最為糟糕的時候,大清帝國已是江河日落之勢,更加糜爛的局面還在後面。盡管看著豐昌洋行老板那樣油光發亮的臉就極為不舒服,但王伯良依舊選擇豐昌洋行為第一交易夥伴提出至少五十台繅絲機器的價格詢價,這自然是一個非常耗時又麻煩的事情――沒有電報隻能先將信件通過郵船送往上海,再用電報向美國本行匯報,得到價格後再依次傳遞消息回來,中間沒有一個月是辦不成事的。當然王伯良也不會一棵樹上吊死,他也會同時向英資、法資、德資洋行詢價,哪一家洋行的報價和配套服務更好他就選擇哪一家,至於俄資他則根本沒有考慮――這個時代俄國的工業水平遠遠落後於歐美列強,最重要的是俄國隻是絲織消費國,跟桑蠶壓根不沾邊。
在告別畢德格之後,王伯良乘馬車尋到楊瑾臣,除了履行約定宴請親衛營的一些軍官之外,也將自己向外國洋行詢價的事情仔細告知,並且建議他最好將辦廠的地點選在租界區,尤其是美租界――美國人無心經營租界,地價比英租界要便宜的多,這樣商業上可以鄰近潛在的客戶,更可直接用美元來完成地皮交易。
對於楊瑾臣這樣的人精自然明白王伯良的用意,有什麽能夠將兩人的關系聯系的更緊密?在楊瑾臣看來再沒有什麽比白花花的銀子更有效了,王伯良擺明了是出錢建廠讓他來負責運營,可以說隻要渡過了初期階段,日後就是坐等收錢的事情了。同樣楊瑾臣也看到了王伯良的實力――這個年輕人真的是很有錢,隻有這樣的有錢人才不在乎自己的參股,人家隻追求開廠賺錢的速度,隻要不是太過離譜的花費人家根本不在乎。
王伯良表示出了自己的誠意,楊瑾臣自然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麽,自然在酒桌上更為賣力的幫襯王伯良聯絡幾位赴宴的昔日同僚。在這次宴請上,王伯良也再一次見識了“同鄉”的力量,來人雖然不多但親衛營四哨主官悉數到齊,參將、遊擊也有數人,整整湊了兩桌,這基本上是親衛營所有最重要的官員聚會了――淮軍雖脫胎於湘軍,但與清一色湖南人的湘軍所比較,淮軍也有不少外地人,不過在李鴻章的親衛營中,主要軍官依舊全部是皖人,甚至王伯良暗自揣測親衛營士兵中皖人的數量也佔據絕對優勢,這恐怕是淮軍系統中血統最為純正的隊伍了。
在和平年代也無法動搖親衛營中安徽籍官兵的高比例,這讓王伯良心中暗自發涼。毫無疑問李鴻章對親衛營下的功夫力度極大,若非王伯良也是安徽人怕是根本進不了這支軍隊,這也間接的體現了李鴻章對朝廷的警惕心理。據說湘軍的招募比淮軍更為嚴格,必須是在原籍取具保結,聯想到湖南那種強悍的宗族關系製約,王伯良也就理解了為什麽湘軍必須要遭到裁撤的命運了。
王伯良的管帶文書尚在走官方程序,楊瑾臣按照王伯良的意思看中了美租界一塊二十余畝的地皮,王伯良當即拍板買下,其堅決的態度更讓楊瑾臣明白了這位年輕人對他可不是空手套白狼, 便三天兩頭的建議王伯良宴請親衛營中的軍官。王伯良出手大方也沒有拘泥於什麽條框,吃喝嫖賭投其所好,當然他也潔身自好沒有胡來――這家夥捫心自問雖不是君子,但眼界還是蠻高的,那些鶯鶯燕燕實在是讓他大倒胃口,喝個花酒就讓他感覺夠受罪了。
也正是因為王伯良出手大方曲意奉承,這位尚未就任的管帶大人在親衛營中早就風傳四起了。楊瑾臣私底下也暗自放出各種版本的故事,在“咬耳朵”的潛規則效應下,王伯良早就成了孫猴子的代言人――神通廣大的不得了。
轉眼間半個多月過去了,四月十一日直隸總督衙門發文王伯良終於正式成為親衛營管帶――陸軍營管帶隻是物品及的差遣,任職者的地位高低還是要取決於本官的高低。事實上王伯良就任親衛營管帶隻是一個開始,朝廷對他的任命尚未下達,這主要還是受大洋彼岸的容揆和譚耀勳剪辮事件的影響――留美幼童都是“官生”,當初的設計是一旦他們學成回國便會有官職差遣。現在看來剪辮事件已經對王伯良前途產生了不良的影響,作為第一名學成歸國的出洋官生,他的任命具有很大的標杆意義,同樣也表明了朝廷對他們這些出洋官生的態度。
不過這並不能影響王伯良的好心情,在他看來李鴻章的態度才是壓倒一切的。隻是朝廷到現在也沒有明確他的官身也讓他看到了在眼下大環境下,他也這樣的“洋翰林”根本不會得到朝廷的重用,隻有真正走過科舉路出來的才能得到應有的政治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