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同的角度來看待事物各有不同，王伯良在想通這一點後，心中自然也就以另外一種心態來看待這兩艘戰艦。當然他心中想的卻是李鴻章能否接受“中口徑多火炮戰艦”的建議，以老李的性格想要說服他光靠嘴皮子已經不管用了，只有用事實來證明自己的建議是正確的。李鴻章固然有這樣或是那樣的缺陷，但在不妨礙各方利益和兜裡銀子比較充足的情況下，他對於軍隊的建設是非常用心的——只要能夠證明他的建議是對的，李鴻章自然會支持。

　　現在世界海軍界對於“靶艦”這個說法也只是剛剛開始有所議論而己，這可不同於尋常射擊訓練時的以一艘小木船或是乾脆一個浮標來當靶子進行炮擊，以此來考量一支海軍開炮命中效果，而是純粹出於對追求火炮、炮彈、裝甲等諸多方面進行科學測試。只有以這樣最大限度近似實戰的測試，以此來驗證諸多方面的猜想，這可謂是非常奢侈的測試。

　　大清帝國剛剛開始發展海軍就算從福建船政局開始也不過十余年的時間，還沒有奢侈到敢第一個吃螃蟹的地步。其實驗證王伯良想法最好的辦法便是用靶艦來進行模擬實驗，只是這個想法連王伯良自己都覺得不現實，隻得以大沽炮台來設計一次模擬軍演來證明自己的正確。

　　岸上想要登船一睹為快的人很多，不過這樣的待遇顯然不是人人都有的，除了李鴻章這樣的達官顯貴，便是有官方身份的洋人，而王伯良卻因為身份特殊緊跟著周馥等人之後第五個登上超勇號。這個“排名”也讓王伯良感到非常驚異，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上歷來講究身份和資歷的，論資排輩就是傳統，即便一個人再有能力也必須要遵循既定的傳統規則。

　　“看來老李似乎非常在意啊……”王伯良心情十分複雜的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第六人”便是赫德…，

　　赫德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抬頭一看卻只是看到王伯良從懸梯等上戰艦的背影，緊緊抓了一下護欄也快了兩分登上戰艦微微笑著伸手拍了一下王伯良的胳膊問道:“王總辦，你對這艘戰艦的看法如何?！”

　　王伯良其他身份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所謂正營幫辦更是不如品流，唯一能夠讓他在這群人中有些高看的便是北洋武備學堂總辦這個頭銜。其實總辦這個頭銜也是一樣的，但卻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差遣，李鴻章固然有推薦權力並且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這個職務的任免，卻也要走朝廷這道手續。

　　“鷺賓先生，很高興能夠見到你……”王伯良拱手笑了笑說道:“這兩艘戰艦還算不錯吧……相信赫德先生對這兩艘戰艦亦是有著非常的期待……“

　　赫德一聽愣了愣神，不過很快便微笑的說道:“王總辦這是在敷衍在下麽?這可不是紳士所為……”

　　王伯良苦笑的搖搖頭:“在下並非是敷衍赫德先生，單憑超勇揚威兩艦的主炮而言，也足矣列入此類戰艦中的佼佼者了，況且評價一艘戰艦優劣除了戰艦本身的數據之外，還是要看它所執行的任務……如果不能達成買主所期待的目標，那麽再便宜也是無用的，就超勇揚威兩艦而言還算是可以吧，勉強能夠勝任它們應有的職責……不過很坦率的說，揚威超勇兩艦按照當今海軍界對艦船的分類屬碰撞巡洋艦，而這兩艘巡洋艦顯然無法按照想象中的那樣去作戰，它們尚且在圖紙上的時候便已經過時了……”

　　“過時?！王總辦，你在懷疑大英帝國偉大的艦船設計師倫道爾先生的設計水平麽?”赫德神色嚴肅的反問道:“聽說在德意志帝國伏爾鏗船廠訂購的定遠艦不僅沒有魚雷，甚至連撞角都沒有，而按照大英帝國海軍對鐵甲艦的要求，此兩項屬於必不可少的配備武器……”

　　“在下對倫道爾先生的尊敬毫無疑問是發自心底的，不過倫道爾先生的偉大之處是他作為一名工程師的身份，而非一名軍人，一名海軍戰略學者。作為美利堅合眾國最早也是最為出色的理工科學院的所有科目總分第一的畢業生，我是一個合格的工程師;同樣我也是德意志帝國柏林軍事學院的優秀畢業生，雖然從軍時間不長，但毫無疑問我是一名合格的軍官～…”

　　王伯良雙手從船舷處拿開放在自己的腿側，站直身體非常鄭重的對赫德說道:“赫德先生，我王伯良一名優秀的軍人、數本海軍專業著作的作者、數十項軍工民用技術專利的持有者……從某個角度而言，我有資格質疑倫道爾先生的設計，也同樣有能力質疑大英帝國對於鐵甲艦必須裝備撞角和魚雷的標準，當然至少在大清國的這片地方上，在下的建議還是非常管用的……”

　　王伯良在歸國後還從來未有過如此自信的姿態在外人面前表露，一直以來他都是小心翼翼的與他人相處，即便對方地位比他低下也是如此。不過他今天在遇到赫德之後，倒是一反常態開始傲嬌起來了，當然他對赫德說的都是事實，他在艦船設計工程技術上的成就確實是與倫道爾有巨大的差距，但他手中持有的各種技術發明專利亦證明了他在技術領域的不凡造詣。

　　當然真正能夠讓王伯良有如此大底氣的，根本還是在於李鴻章與赫德在戰艦采購問題上根本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連帶著王伯良也不用跟赫德再客氣——兩人初次見面打個招呼過後，也就認準了對方便是自己的敵手。這次在超勇艦上第二次交談，自然是開始針鋒相對，都想一鼓作氣壓倒對方。

　　“撞角和魚雷都在實戰中證明了它們存在的價值，若非如此大英帝國皇家海軍也不會以這兩項為主力戰艦的考量標準……”赫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閣下未免自恃過高了……”

　　王伯良笑了笑拍拍旁邊的欄杆:“十年前在下尚是幼童之時乘坐輪船東渡前往美利堅合眾國求學，記得當時乘坐的輪船因為有水輪稱‘明輪船’，不過在下歸國的時候，這種明輪船卻早已被更好的螺旋槳驅動的客輪所取代，所謂‘輪船’一說亦不過是先前固有稱呼而已……”

　　赫德略微愣了一下，對王伯良的話不明所以，王伯良看著他疑惑的眼神說道:“當今時代技術進步的速度是日新月異也不為過，以往一種武器發明出來之後即便在軍隊中使用幾十年也不會過時的時代再也不會有了……超勇揚威兩艦唯一值得稱道的並非是‘快碰’二字，十六年前發生的利薩海戰有著很多偶然性摻雜在其中，以現在軍艦的性能而言，撞角實無必要……鷺賓先生，這樣的戰艦您又該讓在下怎麽來為它唱讚歌呢?！”

　　碰撞戰術的聞名是在1866年意大利與奧地利兩國之間爆發的利薩海戰中，奧地利的旗艦費迪南德號將意大利艦隊旗艦意大利號攔腰撞沉。當然這次海戰同時也掀動了船頭對敵戰術的風潮，至少現在海軍戰術和戰艦設計方面，船首方向火力的重要性是佔據絕對統治地位的。

　　王伯良雖然在其海軍著作中更加強調側向火力，但他無意在國內推廣這樣的戰術。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以目前的技術而言，尚未能夠達到充分發揮側舷火力的水平——沒有速射炮、沒有維克斯裝甲或是克虜伯裝甲，更沒有成熟三漲機和與之匹配的鍋爐。

　　就海軍這個軍種而言，無論多麽優秀的戰術，也要建立在當前的技術發展水平這個基礎之上。更重要的是王伯良非常清楚，北洋水師采購戰艦也就是這六七年的事情，根本等不到充分滿足側舷火力發揮的這些技術發展起來，與其弄個四不像還不如乾脆果斷的在艦首火力這條路上走到盡頭。

　　赫德聽後臉色顯得非常不好看，在他看來王伯良實在是太過狂妄了:“王總辦，難道你這是在質疑倫道爾先生的設計麽?要知道這兩艘戰艦上所裝備的火炮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火炮，它們甚至可以在三千米的距離上擊穿十四英寸hòu的鋼板！倫道爾先生的設計是公認的性價比最好的，能夠用不到九萬英鎊的戰艦就可以擊沉幾十萬英鎊造價的鐵甲艦，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相對於“撞擊式巡洋艦。”超勇揚威兩艦的主炮還是非常值得稱道的，盡管並非是李鴻章所鍾情的克虜伯公司的產品，但它的威力確實是不容置疑的——倫道爾是因為蚊子船而聲名鵲起的，極為注重戰艦的性價比，一直希望以廉價的戰艦來打敗昂貴的鐵甲艦，所以他所設計的戰艦向來以性價比最優化而著稱。

　　“在陸上表現優秀的火炮在安裝到戰艦上的時候是否還是優秀的火炮，那便是兩回事了！”王伯良毫不在意的說道:“阿姆斯特朗公司新式火炮的威力毋庸置疑是十分強大的，不過再強大的火炮若是放在一堆散沙上來開火，那也不過是小孩舞刀永遠奈何不了身強力壯的年輕人……”

　　說完王伯良抬起手指了指遠方開闊的海面:“鷺賓先生，今天也算是陽光燦爛微風輕拂的好日子，在下與你打個賭不知可否?”

　　“哦?！”赫德有些疑惑的問道:“什麽賭?”

　　“一會中堂大人肯定是要檢驗戰艦的，你我向中堂大人建議戰艦起航後以最高的速度行駛，到時鷺賓先生只要敢站在艦首甲板上半個小時，在下會傾盡全力說服中堂大人從貴國訂購巡洋艦……”王伯良微微的笑道。

　　倫道爾出於對撞擊戰術的考慮，超勇揚威兩艦在外形設計上的思路頗有點後世隱形戰艦的味道，除了雙桅杆和單煙囪之外，水線以上的艦體非常簡潔低矮。這樣的外形設計使得對方難以瞄準，更可以隱蔽自己最大限度的向敵艦靠攏。

　　當然這樣的外型設計必然是乾舷極低，據前世王伯良所了解的相關資料，就算是在風平浪靜的海況下高速航行，首尾的主甲板也可能會被海水淹沒，要是海況惡劣的話那就更要命了。

　　其實王伯良對這樣的記錄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的，超勇揚威兩艦的適航性比較差那是肯定的，但是差到這個程度未免有些太過誇張了些。不過王伯良還是選擇相信了這條記錄，因為在他所接觸的公函中有對適航性差的匯報。

　　王伯良猜想在歸國途中丁汝昌等人肯定不敢以最高航速行駛，他們首要任務是將兩艘戰艦平安的開回來。最高航速行駛則是戰艦行駛的大忌，除非是戰鬥狀態，平時誰也不會沒事以最高航速行駛。王伯良怕自己失手，乾脆加了半個小時的期限，他清楚赫德肯定知道這兩艘戰艦航速是個短板，甚至這兩艘戰艦現在根本跑不出十六節的航速來。

　　果然，赫德聽後猶豫了:“這……”

　　“鷺賓先生，在下雖然並未設計過任何一艘戰艦，但坦率的說就以在下目前所掌握的該艦數據而言，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兩艘戰艦莫說是十六節的最高航速，哪怕就是十三四節的航速在平靜的海面上行駛的話，受到主炮巨大的重量影響，戰艦首尾很有可能會被海水淹沒……”

　　赫德很快嘴硬的說道:“這不過是你的個人猜測而已……”

　　“對於懂行的人而言，只要略微一看便可知道一艘戰艦的優劣……”王伯良不屑一顧的說道，指了指前方不遠的甲板:“在下不知道倫道爾先生是如何向鷺賓先生解釋的，不過他沒有在首尾甲板上敷設柚木甲板，可見他在設計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這一點了……”

　　其實在後世對於一個稍微對北洋水師歷史有所了解的人，絕對能夠挑出一大堆毛病來。不過這也不能說赫德或是倫道爾故意誠心坑李鴻章和大清帝國，相反就王伯良所知赫德對超勇揚威兩艦非常關注，甚至在得知兩艘戰艦並非是阿姆斯特朗公司來建造船體後，還特意給金登乾發函要求對負責建造船體的船廠進行全方面的考察以保證質量，畢竟這關系到他是否能夠繼續主導大清帝國外購戰艦的關鍵。

　　長期生活在大清國的赫德非常了解這個國家的一切，除了對海軍的野心之外，在王伯良眼中至少赫德還是非常盡職盡責的。可惜海軍戰艦體現的是一國綜合工業水平的集合體，赫德在這方面的知識完全依賴於在倫敦的金登乾。

　　倫道爾的設計也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除了體現他個人追求性價比的特點之外，也是綜合了利薩海戰的經驗教訓。若非王伯良來到這個時代參與其中，他是絕對不會用如此苛刻的言辭來擠兌赫德，他們都是受這個時代種種限制才會如此，但李鴻章需要他去打擊赫德，徹底拆穿赫德的“海軍專家”面紗。

　　“這位先生說得對，超勇揚威兩艦確實在高速行駛的時候，海水會漫過艦首甲板，艦首沒有敷設柚木甲板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而且艦首尾尋常時候是不能有人的……”

　　正當赫德被王伯良擠兌的面紅耳赤的時候，身後有人用非常明確的證實了王伯良的推測。王伯良轉過身來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拱手說道:“下官見過提督大人……”

　　剛才出言證實的人正是負責接艦歸國的丁汝昌，他原本是陪同李鴻章一起登艦的，不過走到半道卻被李鴻章給支了回來，讓他見見早就聞名的王伯良，順便再壓一下赫德——丁汝昌作為這次接艦歸國的負責人，他自然對這兩艘戰艦有著最直觀的認識。

　　其實丁汝昌站在他們身後有段時間了， 一直在不動聲色的聽著赫德與王伯良之間的對話。王伯良對他而言其實並不陌生，無論是國內來信還是在國外從曾紀澤等人的口中都聽說過王伯良，甚至還有一些洋人也提及過，今日一見果然是讓他佩服之至。

　　見王伯良對他行禮，丁汝昌向前趕緊走了兩步扶住王伯良的雙臂說道:“豈敢！豈敢！早就聽說過心田大名卻一直未曾有機會得見，今日一見得償所願！”

　　王伯良抬起頭，他以前從未見過這位在歷史上充滿爭議的北洋水師提督，與他在前世時紀念館中所見到的照片不同。此時的丁汝昌要年輕的多，估計再加上接超勇揚威兩艦歸國，北洋水師也算有了一點家底，讓他這位空頭提督總算是開始了一個新的階段，多少顯得意氣風發的味道。

　　“大人遠赴萬裡之遙接艦歸國，辛苦了！”

　　在見到丁汝昌之後，早先曾經無數次預想與這位人物見面時該談些什麽話。不過此時王伯良卻有種無從開口的感覺，這比他第一次見李鴻章還要感覺虛幻的許多——作為後世海軍系統中的一員，對於北洋水師的感覺是十分複雜的，這並不是一個人、一支艦隊的悲劇，而是那個時代的錯誤……【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豌豆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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