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田!”
正當王伯良還在回想昨天晚上他與何天爵商討教案的問題時,耳邊傳來李鴻章那種略微有些沉沉徽調的聲音,連忙打起精神來問道:“中堂大人,有何吩咐?!”
李鴻章一看王伯良的表情便知道剛才這家夥是走神了,心中也不在意,笑著問道:“昨日心田那裡聽說可是熱鬧的很!”
王伯良低首說道:“洋人逐利,且泰西各國競爭無比jī烈,十二年前普法戰爭法蘭西戰敗,割地不說,就連賠款也達到了駭人的七億兩千萬海關兩白銀。而戰爭中法蘭西的步槍、德意志的克虜伯火炮和參謀總部策劃都是雙方決勝的重要砝碼……泰西各國均以法蘭西為教訓,要想不割地不賠款就要保證自己的武器比對手更加犀利,他們肯出大價錢買學生的專利為的便是武裝自己,保證自己的軍隊佔據優勢,一來可以抵禦外敵避免重蹈法蘭西覆轍,二來可以找到借口來侵略他國做德意志第二……”
李鴻章聽後驚訝的嘴巴半天合不攏,他只知道法蘭西戰敗,連皇帝都做了俘虜,割地賠款這些他都知曉,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非常明確的告訴他法蘭西賠給德意志多少款項,這些款項折合白銀是多少兩。法國人的賠款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任何一個清國人一聽到這個數字怕是都會如此,現在所謂的“太平盛世”下清廷一年能有多少結余?
“這泰西之地真是……”李鴻章確實是被數以億計的巨額賠款數目給嚇到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王伯良知道普法戰爭法國賠款並不是最高的戰爭賠款,一戰德國戰敗據說賠款要算到五十多年才能還清,而要是二戰日本戰敗中國清算日本賠款,一旦算清楚怕是日本人一百年都無法吃飽飯。
“西人信奉叢林法則,只要借口合適,打仗的成本自己能夠承受,便可發動戰爭。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莫不如是!賠款所得用於發展國民教育,有了人才便可發明更好的武器,讓自己的軍隊武裝更上一層樓,繼續對外發動戰爭……如此周而複始,英吉利、法蘭西今日之強盛便是如此得來,可見落後便要挨打,挨打不長記性就是人家砧板的魚肉,想要吃肥還是吃瘦就看人家的心情了……”
王伯良大有深意的對著李鴻章說道,毫無疑問他的話直指清廷。“叢林法則”什麽的名詞李鴻章不懂,但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夠聽得出來,他對於朝廷挨打不長記性卻是深有體會,連東邊的蕞爾小國日本都可以吞並琉球,更是南望台灣,西顧朝鮮。眼見這樣發展下去,別說英吉利法蘭西,怕是日本也要爬到自己的腦袋上拉屎了……
旁邊的林泰曾聽後不禁朝王伯良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對於王伯良的事跡他聽說過不少。雖然這個年輕人並非像他一樣專門學習海軍,但他寫的幾本書在西洋各國都引起了轟動,相比之下他與同學劉步蟾將留學心得寫成的《西洋兵船炮台cāo法大略》盡管讓他曾經得意過一段時間,卻無法入得西人之眼,這高下之判一眼望出……
“西人賣的最好的東西並非是布匹或是新奇玩意,而是各種武器!大英帝國的皇家海軍船廠自己都建造戰艦忙不過來,連帶只能將一些戰艦交給私人的船廠來建造……在泰西各國都追求最先進、威力最大的武器,為此他們可以付出大價錢而毫不吝嗇……好像阿姆斯特朗公司就是私人公司吧?”
王伯良頗為驚訝的看了一眼林泰曾,與後世照片上略顯發福的林泰曾不同,此時的林泰曾還比較瘦弱,看上去更像是個書生。歷史上若說早期留學生中名氣最大的,除了留日士官系之外,便是甲午海戰中北洋水師的這幾個留英海軍生,原本以為林泰曾、劉步蟾等人更擅長戰艦指揮這些海軍老本行,卻沒想到林泰曾還注重英國海軍工業。
“阿姆斯特朗公司與以前各省海防采購的阿姆斯特朗火炮生產公司並非是一家,後者是埃爾斯維克公司采用了阿姆斯特朗先生的設計而生產的火炮,前者則是六七年前阿姆斯特朗先生再結束了與埃爾斯維克公司合作後回鄉自辦的工廠……當然算起來埃爾斯維克公司也是阿姆斯特朗與人合作創建的,只不過他更醉心於為政府服務而離開了工廠,後來又回到工廠卻是以合夥人的身份。”
王伯良笑著解釋了一番,中國近代史上工業孱弱,本國自己設計製造的武器沒有什麽出名的,仿造武器倒是很出名,百年近代史戰火燃遍神州純粹就是外國武器生產商產品的博覽會。
早期陸軍火炮名氣最大的除了德意志帝國的克虜伯火炮之外,便數阿姆斯特朗火炮最為出名,以至於很多人都認為阿姆斯特朗公司創辦時間好久,實際上卻是兩碼事。
1847年在四個朋友的支持下阿姆斯特朗成立了一家主營起重機的機械廠,十年之後他被帝國戰爭部任命為火炮工程師而離開了他創建的工廠,轉年他原來的創業夥伴則利用這筆資金成立了埃爾斯維克兵工廠。
這家兵工廠最主要的業務便是按照阿姆斯特朗設計的圖紙為帝國軍隊生產火炮,雖然阿姆斯特朗很快辭去了政府職務並且勸說了以為火炮軍官安德魯離開軍隊與他一起加入埃爾斯維克兵工廠,但此時他已經算不上兵工廠的主人了。
“最近一個朋友給在下來信,說了一個阿姆斯特朗與大英帝國的段子倒是很有意思……”王伯良隨後笑著對林泰曾賣了個關子。
“到底是什麽事情?”丁汝昌反倒是沉不住氣了。
“當年阿姆斯特朗離開埃爾斯維克公司之前曾經向帝國海軍部提交了四百五十毫米口徑的重炮設計,只是受到委員會報告影響使得海軍部否定了這一設計,這也是阿姆斯特朗離開工廠自己回鄉自辦新工廠的原因之一……”
林泰曾有些不敢肯定的問道:“是不是意大利海軍杜裡洛號和單達洛號戰艦上主炮?”
四百五十毫米已經接近十八寸,這樣口徑的巨炮在這個時代毫無疑問是駭人聽聞的,即便是在幾十年後,一聽到這個口徑數據第一反應也是“恐懼”。毫無疑問,裝備這等巨炮的戰艦無疑是世界上口徑最大的艦炮,這確實在海軍界中是一件轟動的事件,林泰曾有所耳聞也不奇怪。
王伯良笑著答道:“正是這兩艘戰艦上裝備的百噸阿姆斯特朗炮,其實就是當年他提交給海軍部的設計。意大利有了這等巨炮戰艦就對大英帝國的直布羅陀和馬耳他保護地造成了威脅,這下就輪到大英帝國自己開始為難了……”
“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英吉利帝國就沒想著用更好的大炮麽?怎麽說也是在岸上建炮台,理應比戰艦上的艦炮要好吧?!”李鴻章也是饒有興趣的問道。
“從技術的角度而言,前裝火炮的口徑還可以擴大,但必然會要以犧牲其他方面的性能作為基礎才行,諸如射速、射程等方面的性能。況且這麽大口徑的火炮重量也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問題,陸地岸炮台要想安裝更大口徑的前裝炮,光是附屬的設備就足以讓工程技術人員感到非常困難……”
在普法戰爭之前,清國采購最先進的岸防炮便是阿姆斯特朗火炮,在當時這種火炮自然是最先進的,不過價格也是最昂貴的,加上先進的火炮對於cāo作也有很多要求,生產上更是比較麻煩,“跳票”的事情很常見。
盡管大家都知道後裝火炮先進,但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未必吃到的是美味,“先進”本身也就意味著“不穩定”,阿姆斯特朗火炮不要說別人,就連大英帝國自己都無福消受——因為薩英戰爭中二十一門阿姆斯特朗後膛炮在近三百六十次射擊中居然出現了二十八起事故。
在駕船cāo炮等海軍專業技術上,王伯良拍馬也趕不上林泰曾,甚至丁汝昌都比他強,但是純粹的科學工程技術方面,他無疑是權威性的——那些剛離開大沽的各國洋人們都排隊等著購買他的火炮專利呢。
“心田的意思是不可能再找到比阿姆斯特朗更好的火炮了?”丁汝昌問道。
王伯良點點頭答道:“接近十八寸口徑的前裝巨炮,以目前的技術而言算是頂峰了,估計以後也不可能再有超越它的前裝巨炮……日後就是後裝火炮的天下,這是不可逆轉的趨勢,用不了四五年後裝艦炮將會成為海軍唯一的選擇,意大利那兩艘巨炮戰艦很快便會被人忘記……”
阿姆斯特朗公司的百噸前裝巨炮在後世近代海軍軼聞中,確實算得上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這主要還是因為大英帝國在海上擁有絕對的統治力量,以至於各種設計怪異的中小型戰艦在世界各大洋上暢行無阻。皇家海軍集中了全世界海軍的仇恨,即便無法擊敗它,但是能夠看到英國佬出醜也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事情……
不過王伯良倒是清楚的記得,這一款四百五十毫米的前裝巨炮確實是前裝火炮的巔峰之作,以後也不會再有這麽大口徑的前裝火炮了。單看現在超勇揚威兩艦的主炮都是十寸口徑的後裝炮,便可以看得出來阿姆斯特朗公司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後裝火炮的研發生產上來了。
從薩英戰爭到現在,皇家海軍戰艦主炮的標配一直都是前裝火炮,而阿姆斯特朗公司轉移主業也是受了兩年前皇家海軍“霹靂”號的前裝火炮炸膛事故的影響——炮手們在炮膛裡裝了兩個藥包直接炸膛。這種事故在後膛炮中根本不可能出現,而隨著炮尾閉鎖裝置的進步克服了後膛炮失事的可能性,皇家海軍也開始考慮把標配改回後膛炮了。
“心田,那個‘速射炮’就不能在國內的機器局造出來麽?”幾個人還在念想著近十八寸口徑大炮有多麽強大威力的時候,倒是李鴻章幽幽的問了一句。
“速射炮”無疑是昨天宴會上最大的熱門詞匯,一分鍾能夠發射十多發炮彈的火炮,這確實是顛覆了許多人的想象力。李鴻章雖然昨天沒有找過自己單獨談一談專利的問題,但是相比無煙火藥的平靜而言,洋人們集體討論速射炮除了讓老李大漲面子之外,心中也是在嘀咕這等好處眼睜睜的看著就要落到別人的碗裡。
漲面子歸漲面子,自己看得見卻吃不著的心理讓李鴻章挺別扭的。在老李看來無煙火藥無法生產那就用黑火藥或是栗色火藥,除了煙小點也沒什麽了不起,花旗國的商人腦袋被驢踢了居然花了這麽大的價錢來購買專利就為了煙小一點實在不值。
不過相對於無煙火藥,速射炮的威力在老李的心目中就非常直觀了。普法戰爭中普魯士的克虜伯大炮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深刻了,如果王伯良的速射炮哪怕能夠達到描述中的一半能力,那也絕對能夠對得起“速射”二字,這對陸軍戰鬥力的提升實在是太明顯了。
王伯良躬身答道:“雖然屬下沒有去過江南機器製造局,但是對天津機器局比較熟悉,若是在國內製造速射炮也可以達到,不過這成本就很難說了。很可能我們自己造的速射炮暫且不論質量,就單說價格也許就會比克虜伯公司的產品要高出一些來……尤其是我們沒有自己的煉鋼廠,火炮的價格高低完全要看洋人的臉色,而最要命的便是這個鋼鐵的價格……”
李鴻章想了想便明白王伯良話中的意思,王伯良的父親就在天津機器局,自然對局中的情況比較了解。所謂成本高也許在外人眼中這個理由可能會比較離譜一些,即便管理和生產原料造成的成本上揚,也絕對不可能是遙遠的路費所能夠抵消的,但李鴻章心中非常清楚,王伯良說的成本高就是現實。
天津機器局產品質量放在一邊暫且不論,裡面大大小小的蛀蟲不說鋪天蓋地,但管事的關節拿一把那是“正常流程”。其實這些情況老李心知肚明,自己卻一直容忍著,只是有些時候這些人乾的有些太過分——天津周邊居然有拿著小洋槍的土匪出現了,這簡直是太過荒謬……
老李自己也不敢輕易的擴大天津機器局的生產規模,以免把自己的家底給賠進去。自從王伯良歸國後,尤其是到了盛軍周盛傳便一直對他抱怨天津機器局產品的質量問題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希望老李能夠出面解決。
“鋼鐵價格怎麽了?”老李心中清楚歸清楚,但一時間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來解決這種痼疾,便選擇性的忽略,直接避重就輕的問起鋼鐵價格。
王伯良正色說道:“根據屬下的預測,未來數年間鋼鐵的價格會持續的上漲,而我們使用的白銀兌換洋人的貨幣價格會逐年下跌……這一漲一跌中間的差價足以讓我們在購買製造火炮的原料上吃盡苦頭,當初屬下主張重新與伏爾鏗船廠簽訂補充合同的時候,其中一份就是為了應對這種局面,屬下怕鋼鐵漲價會直接讓我們訂購的戰艦高到無法承受的地步……”
重新與伏爾鏗船廠簽訂一些補充協議的事情,李鴻章是知道的,他對於鋼鐵漲價並沒有什麽直觀的感受,但是對白銀跌價卻有著切身的體會。畢竟老李作為清國洋務派的頭面人物,在購買武器、機器的交易上國內鮮有能夠與之比肩的官員,清國付出的白銀購買力降低他是能夠感覺的出來的。
事實上在王伯良提出與伏爾鏗船廠簽訂補充協議的建議時,李鴻章還私下裡發電報對遠在歐洲的李鳳苞谘詢過。令李鴻章滿意的是李鳳苞對王伯良的建議非常讚同,白銀跌價是看得見的,鋼鐵漲價的事情雖然很難說,但補充上也是有備無患,至於工期保證更是先前的疏漏。連李鳳苞都在回電中對王伯良的建議稱讚不已,這讓李鴻章心中不免得意三分。
原本李鴻章詢問鋼鐵價格走勢也不過是轉換話題,避開天津機器局內部消耗過重這一敏感話題,卻沒成想王伯良對鋼鐵價格的走勢如此悲觀,實在是出乎老李的預料之外。他無法想象鋼鐵價格會漲到一個什麽樣的高度,才能令戰艦訂購款項不足以完成支付。
這已經不是“查缺補漏”的范圍了,而是王伯良非常確信鋼鐵的價格上漲的威脅巨大。定鎮二艦的合同以及補充協議已經簽訂,李鴻章已經用不著為其cāo心,但是國內各大機器局要維持生產,都避免不了進口鋼鐵這一尷尬的局面。
國內沒有現代化的鋼鐵冶煉設備,更沒有成規模的鋼鐵廠,這也是福建船政局造船成本居高不下最根本的原因。老李可以想象,若是王伯良預測準確,那伏爾鏗船廠的戰艦可以躲得過去,而國內機器局的生產成本必然會暴增到一個讓他無法忍受的高度,到時候對各地機器局而言可就真的是內憂外患了……
“鋼鐵價格會漲多少?”此時李鴻章的語氣中已經沒有那麽隨意了,海風中傳來的聲音多少有些焦躁不安的感覺。
鋼鐵漲價是後世鎮遠艦介紹資料中必備的一個知識點,但凡提到鎮遠艦的資料,九成九都會有一句“建造過程中遇到原材料漲價,水線下的裝甲改為熟鐵裝甲……”。王伯良知道即便是更換了裝甲,定鎮兩艦的船體造價也是鎮遠艦略高,可見鋼材漲價的幅度還是不小的。
王伯良毫不猶豫的答道:“以屬下的估計,鋼材的價格在未來的三年間至少要漲高一成以上,也許高出三成也說不準,但這白銀跌價碰上鋼材漲價,怕是未來幾年間機器局生產成本都要漲上一漲,槍炮製造哪裡能夠離得開鋼鐵……”
“老李,不是我坑你,您老人家一拍屁股回家丁憂也絕對不是那麽輕松的。眼下還沒有人去懂開平煤礦,但是少了您老人家這棵大樹可就說不準了,還是趕快推進一下開平那邊的進度吧……”王伯良心中不免藏了私貨。
李鴻章聽後,額頭上的皺紋可以夾死一隻螃蟹了,顯然他也意識到鋼鐵漲價後所帶來的巨大麻煩了。眼下各機器局生存本就十分困難,這麽一漲價而且還漲這麽多,那無疑是雪上加霜,雖說不至於讓各局直接停工,但武器產量下降那是必然的。
“前年康侯曾來信說過造炮所需之鋼料鋼彈,造槍所需之鋼管必須購自外洋,其價值運費一不合算,誠恐一旦海上有事,海程梗阻,則輪船不能抵埠,而內地又無處采辦,勢必停工待料,殆誤軍需……”李鴻章歎了口氣。
“劉麒祥,字康侯,湘鄉人……”周馥小聲對王伯良介紹道,自己這個學生什麽都好,可惜是自幼出洋留學,有很多人事關系根本就無從聽說過。周馥這個時候就會擔負起一個老師的責任,他輔佐李鴻章這麽多年,往來聯絡的人事甚廣,就算一些偏門的人物周馥亦是知曉其底細,這便是有個好老師的益處了。
“劉麒祥?”王伯良念叨了一句,隨即心中想起來這家夥還在近代史上留過一筆,當然不是什麽鋼鐵廠,而是八年之後劉麒祥出任江南製造總局總辦。
這哥們儼然就是一個周扒皮的存在,一上任便將每日工時延長一小時,結果江南製造局的工人也很乾脆,當天便鳴放汽笛宣布罷工,兩千多工人無一人上工。劉麒祥這個新鮮出爐的總辦大人,還想點上三把火來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結果當天下午就軟蛋了,同意增加飯錢才讓這次罷工沒有造成什麽影響。
在近代工業只能算是剛剛萌芽的狀態的下,江南製造局居然會全廠工人一起罷工來反抗新總辦的剝削,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王伯良當年去上海參觀受教育的時候,倒是沒聽說解說員提這次罷工是中國工業史上的第一次罷工,但他還真找不出比這更早的罷工記錄了,尤其是以江南製造局地位而言可以說是舉足輕重也不為過,這就更加顯眼了。
“其實在開平既然有了大煤礦,並且還發現了鐵礦的蹤跡,最為劃算的便是直接開辦鋼鐵廠……開始的時候可以開一家規模比較小的鋼廠,外洋三噸煉鋼爐以及配套的附屬設備也就一萬兩白銀上下的價格,廠房建設再花上幾千兩,總體算起來不是什麽太高的花費……”王伯良從旁鼓動道。
煉鋼廠可不是造船廠所能夠相提並論的,就王伯良所知在上海和廣州等地早就有洋人開辦的船廠,船政局當年便收購了一家洋商的船廠,現在具體情況雖然不知,但想來應該還有規模不等的船廠存在,尤其是香港絕對有船廠。
在王伯良看來煉鋼廠和造船廠的技術門檻對他而言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兩眼一碼黑。也許在蒸汽機機械結構上他會有一定優勢,不過競爭的對手同樣也不少,而鋼鐵廠國內根本就沒有,完全就是蠍子粑粑獨一份。最重要的是開平有大煤礦,從報告上來看鐵礦可能規模也不小,且又有一條小鐵路,這個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心田,按照這樣的小鋼鐵廠也就是不到兩萬兩銀子就可以辦起來了?”李鴻章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這樣的小鋼鐵廠一年能出多少鋼?”
王伯良躬身答道:“差不多是這個價,這是屬下半年多前特意委托在英吉利的廠商那裡問的價格,若是采用花旗國或是德意志的煉鋼爐可能會更便宜一些。眼下屬下的一些專利握在手裡,法蘭西、德意志對屬下的專利更感興趣,若是以此為捆綁條件,想來在價格上會進一步更便宜一些……”
“至於說鋼鐵產量,三噸的煉鋼爐自然是沒有多少產量的。開始的時候可能也就是幾十噸,不過聽朋友介紹,只要原料沒問題,工人熟悉cāo作後,鋼鐵產量便會逐步上升,年產數百噸鋼還是可以的……”王伯良介紹說道:“屬下以為款項並不寬裕的情況下,不妨先購買這樣的設備建一所煉鋼廠,除了緩解一下燃眉之急,日後可以徐徐圖之以待建設更大的鋼鐵廠,最重要的莫過於先培養一批熟練的工人。煉鋼爐等設備只要有銀子很快便可以買到,但是熟練的工人卻不是能夠用銀子買到的……”
李鴻章聽後滿意的點點頭,倒是薛福成在旁邊淡淡的說道:“心田都已經問過煉鋼爐的價格了,想必是有這個心思開家鋼鐵廠?”
“卑職倒是有這個心思,算算兩萬兩銀子也不算多……不過鋼鐵廠必然是要設在開平,不同於紡紗織布廠就在卑職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麽問題也好及時發現,況且還要雇傭洋員這也是卑職暫時沒有這個門路……眼下卑職只是派人先去開平,買了一塊地,若是合適卑職就先為中堂大人探探路?”
薛福成聽後倒是對著李鴻章說道:“相國,讓心田先建個小鋼鐵廠也是不錯,麻雀雖小肝膽俱全,正如心田先前所言,若是中堂大人日後有時機建立真正的大鋼鐵廠,這小鋼鐵廠的人員正可拿來合用,到時也省去受洋人要挾……”
王伯良頗為意外的看了一眼薛福成,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薛福成為他在李鴻章面前遊說,類似這等幕僚一般絕對不會把話說的那麽直白,這確實是非常少見的事情。
李鴻章微微一笑:“叔耘,這倒是不錯!”
“這洋務到了現在已經是繞不開鋼鐵了,幾十年下來各局逐漸發展壯大,其規模已非昔日所比,從外洋購入鋼鐵已經無法滿足各局需要……況且日後相國力主修建鐵路,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若是我們有自己的鋼鐵廠能夠生產鐵路用的鋼軌,那至少自己生產的鋼軌比外洋要便宜……”
薛福成盤算著答道,對於洋務發展日後該如何做,現在洋務派中有不少爭議。原本薛福成等封疆大吏的幕僚也都是互為書信來往交流,甚至駐國外官員也都在聯系之列,各種說法不一而足,看上去誰都有道理。
薛福成、周馥等人都是洋務派中赫赫有名的文膽幕僚,他們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到李鴻章的決策,而其他省大員的幕僚亦是如此。在王伯良歸國後,逐漸走入他們的視野,聯系更為緊密起來之後,王伯良對於日後洋務發展也同樣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工業路線圖”。
在薛福成和周馥的眼中,也許他們以前曾經見過類似徐建寅等這樣技術官員,但是若說到更為精深那毫無疑問首推王伯良。王伯良所推出的“工業路線圖”幾乎將近代工業的方方面面一網打盡,這個方案也逐漸得到了他人的認同,而鋼鐵冶煉便是工業路線圖中最為根本的部分,也是絕對繞不開的一步。
“洋員技師的事情,心田你不用cāo心,老夫自會為你尋來合適的人選,開平那邊應該有綠營吧?可調為征用開建廠房局所,不過這些都是要算在心田身上……將來辦有成效,再行推廣添機多造,他省機器局需用鋼件亦可備價向該廠購用,籍免取資外洋。果能煉造得法,逐漸擴充,於製造軍火事宜大有裨益……”
在王伯良眼中,最後一個總結性發言直接秒殺他們前面的所有言語,這要是放在後世李鴻章也絕對算得上是一個“領導人物”……
不管怎麽樣,李鴻章的這一句話讓王伯良徹底安下心了,以後鋼鐵廠真的建成生產出合格的鋼材,各大機器局也就必然會承銷。
鋼鐵廠雖小,但最終產品都是鋼材,只有各大機器局才能用得上,說起來鋼鐵廠是全國獨一份,但它的客戶群也是“猛如虎”。王伯良擔心的便是即便生產出合格的鋼材,各機器局也會以不同的“借口”不予采購,這無疑對鋼鐵廠初期發展是極為不利的。
“中堂大人,屬下以為未來開平煤礦乃是供應北洋水師各艦船所用之煤,更有鋼鐵廠之規劃,實乃關要之地。據屬下所知是有綠營駐扎,但實則是相距甚遠,況且練軍也信不過,還當用我們自己的人以保證礦區和廠區的安全,到時廠礦所招收工人一律以軍屬為首要,以安軍心,使其能夠以廠礦為家安心保衛家園……”
話說王伯良對這個時代的治安實在是信不過, 連天津周邊都有盜匪出沒,開平那個犄角旮旯還不知道是個怎麽樣的情況。以前開平什麽都沒有無所謂,但日後那可是未來十年重工業發展的根基之地,安全上若是不能得到保障,豈不是到頭來蛋打雞飛?
王伯良是絕對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的,所以乾脆建議李鴻章掉一營到當地駐扎。有軍隊在附近又同屬淮軍系統,那自然是有個照應,到時候鋼鐵廠建設也是現成的勞動力來源。
其實與其說是防范地方匪盜,還不如說是防范內賊——王伯良是絕對不會忘記的盛宣懷的,有這貨的存在他所開辦的實業就存在著不安全感。王伯良無意去招惹盛宣懷,但這家夥要是找上門來要挾自己,王伯良也絕對不會手軟——軍隊是從來都不講道理的暴力機器,若是盛宣懷那天走在路上被人開了黑槍,那也只能說他是命苦。
李鴻章聽後只是表示會進行相關的安排,而周馥與薛福成則大有深意的看了王伯良一眼。王伯良所有的產業都是與淮軍軍屬有著無法分割的關聯,原本這一開始只是王伯良下意識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周馥卻曾點明這是非常好的自保路子。這個時候王伯良提出駐軍,周馥和薛福成這等人精立刻聯想到一直對王伯良抱有敵意的盛宣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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