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再怎麽費盡心思控制福建船政局也避免不了在別人的地頭上挖牆腳的局面，那裡是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地盤。直隸總督雖為天下總督之首，但排名第二的兩江總督的權勢也只不過是略遜一籌罷了，而兩江總督是所有總督中唯一節製三個省份的總督。如果說老李和對面的兩江總督比較和睦那還有的商量，若是冤家對頭那可就要命了。

　　就王伯良所知眼下李鴻章母親的病情越來越不樂觀了，老李的母親是個有福氣的人，自從李鴻章就任湖廣總督之後便住在武昌，後來李鴻章離任接任者正是他的哥哥李瀚章，一直到現在十多年來老太太也未曾搬過家，這可是為大清帝國官場上多少人為之羨慕的事情。李鴻章自己也在頻繁的安排人事，更多的意圖是盤算以後該怎麽辦。

　　李鴻章在直隸總督的位子上尚且如此考慮，若是他不在這個位子上又該如何?顯然哪怕沒有清法戰爭這回事，王伯良也不會將國造戰艦裝備北洋水師的指望放在福建船政局身上，不說船政局本身受內部貪汙的泥潭困擾，就是單單政治角力的因素也沒法指望。

　　周馥聽後愣了一下，在習慣上他還是想當然的認為李鴻章會繼續當直隸總督，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李鴻章丁憂幾乎是板上釘釘無非是時間問題了。當然他知道的內情遠比王伯良要更詳細一些，李鴻章已經存了重返直隸總督寶座的打算，只是這話他卻不能對王伯良說清楚，而且不管怎麽說丁憂的期限快三年，李鴻章就算諸葛再世也不可能算無遺策。

　　“朝廷對福建船政局的投入巨大早就是群議洶洶，而船政局和總理衙門對於所造的輪船軍艦調撥使用幾乎沒有任何規矩可循，各地向船政局調船完全是無償而獲，雖說船政局有洋藥票稅等固定的款項來源卻也入不敷出。學生以為船政局衰落已是必成之局，日後莫要說建造與泰西水平相當的艦船，就算自己的生路也難以保證，長遠而計最好是能夠辦一家類似伏爾鏗船廠那樣的工廠，建造出來的戰艦可以賣給各地或是朝廷……學生最擔心的並不是船政局能不能被我們所指望，而是法蘭西人經過十來年的休養生息已經意圖東山再起，越南之事不可不防，船政局沒遮沒擋幾炮下來怕是近二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對於福建船政局耗費巨大款項朝廷中多有怨言，最出名的便是內閣大學士於十年前的上奏，那時曾國藩還活著，左宗棠亦是年富力強，就算是李鴻章當時雖對船政局不以為然也站出來支持船政局繼續辦下去。當年的難關固然是平穩度過，但這個隱患一直伴隨著船政局並沒有解除警報

　　其實與當初五年投入五百萬兩給船政局相比，在王伯良看來各省到船政局無償調撥建成艦船才是最為致命的——船政局的產品可不是商品，各地調船也不是給哪艘就要哪艘，而是選船十分挑剔，哪艘最好就要哪艘，留下不好的看不上眼的才給船政局歸閩浙總督和船政大臣調遣。福建船政局其實就是一塊大肥肉，閩浙總督地位是高卻在全國幾大總督的排名中勉強算是中遊，旁邊兩江總督和兩廣總督權勢強勁，擺明就是人家桌上的一盤菜——在這個時代就算是船政局這樣的龐然大物也要看靠山硬不硬朗，適才周馥所說船政局正在建造的一艘巡洋艦還是吳讚誠所意，李鴻章隔了半個大清國都能插手可見船政局之弱勢。

　　這些東西周馥心中猶如明鏡一般都很清楚，自從王伯良對大沽船塢有造艦的想法之後，周馥和李鴻章對福建船政局的得失也進行過不少討論，甚至薛福成等幕僚中也爭議重重，但最終的落腳點還是朝廷的撥款不足。王伯良對於福建船政局的得失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獨樹一幟——船政局就是人浮於事的小衙門，在造艦、造船上船政局固然取得了不少的成績，可以說開創先河也不為過，但它不可能長時間的生存下去遲早會沒落，因為它自身不會造血，依賴朝廷撥款生存的船政局關門只是遲早的事情。

　　事實上王伯良在表達了自己對船政局的看法之後，幾乎是遭受“圍攻”的狀態，老李的幕僚絕對是大清國的精英集中營，但是他們說到底還是傳統的讀書人。在他們看來戰艦這種東西不能算作是一種商品，“國之利刃”豈能由商人來建造?王伯良也懶的跟這些幕僚辯論，只是一句“伏爾鏗、阿姆斯特朗、克虜伯、毛瑟都是私人企業……。”他不相信這些幕僚會想不通這個道理，而是這會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他們這些幕僚除了少數幾人之外都是打算以李鴻章幕僚的身份來進入官場的，科舉艱難就算有所成就也很難得到外放實缺，除了人生理想抱負之類，夾袋裡的銀子才是做官最大的動力。

　　依附於如李鴻章這樣的政壇大鱷充作幕僚，能力極為優秀者可以重複李鴻章年輕時的軌跡走官場正途，能力稍遜者可以得到李鴻章的欣賞進而得到一些看似不顯眼卻油水優hòu的差遣，這類人如盛宣懷為榜樣。李鴻章也是進士出身由幕僚步入官場中間雖有曲折但好歹還算是順利，這一途徑功成名就可以實現個人的政治抱負亦可得到豐hòu的經濟回報，但能夠走這條路的人實在太少——都考上進士的人了，很少有人會放下身段再去給人當幕僚，當幕僚的“學歷”最多的還是舉人之類，更多的是沒有“學歷”的。

　　以盛宣懷為榜樣來當幕僚的人是最多的，李鴻章又是當今推動洋務事業的第一人，下面諸多洋務實業需要派人打理，這些空缺雖然在。名”上沒有多大的意義，但“利”可是實實在在的。王伯良與盛軍合辦的產業規模不小，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來個“實缺。”可惜能夠得手的只有寥寥數人，就算這樣十人當中也有八九人被王伯良和周盛傳打了退票——他們忘了紡織廠和火柴廠是王伯良出得銀子，周盛傳雖然不指望掙銀子卻也想著安頓兵勇家眷以穩定軍心，這些人吃相難看太過貪婪直接被王伯良抓了個現形，大佬周盛傳出面連李鴻章都不用打招呼直接亂棍趕出去。

　　盡管李鴻章和周馥對王伯良的這種做法並不以為然，他們信奉“水至清則無魚”的信條，對於這種事一般若是不觸及根本他們都會睜一眼閉一眼。不過王伯良對貪汙行為一向都非常敏感，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他便著力加強自己對歷史的學習，明白的大道理並不多但給他的認識歷史上每次亡國都少不了貪汙這條要素。

　　事實上近代中國的那些為求富而辦理的洋務企業，不成功之處有很多但貪汙絕對是根本所在，面對李鴻章近似責備的問詢，他做出的答覆便是:“紡織廠與火柴廠從設立之初到未來數年總共要投入不下百萬兩之巨，是盛軍乃至駐直隸地區數萬兵勇家眷飯碗的根本。現在小貪小汙，將來大貪大汙，兵勇家眷何其無辜?軍心何在?！”

　　李鴻章和周馥在得到王伯良的答覆之後，也只能是沉默不語。白銀百多萬兩固然是筆巨款，不過最多只是讓人感到肉痛而已，這些工廠現在規模是很小卻也接納了兩千多盛軍兵勇家眷，隨著雪球越滾越大接收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這些廠子突然垮了，失去飯碗的工人那可就是一大災難，絕對是傷筋動骨的要命事。

　　通過這半年來不斷退回來的人，盛軍合辦的工廠算是在李鴻章幕府的名聲臭到了家，當讓即便如此在很多幕僚當中這也是極有吸引力的去處——王伯良開出來的薪俸絕對讓人滿意。正是因為這樣意料之外的橋段，在王伯良意圖盤下大沽船塢造船乃至造艦的時候，在李鴻章的幕僚中幾乎就是一邊倒的局面，各種反對意見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這也讓王伯良大開眼界——根本原因就在於利益，造船無論是民用還是軍用涉及的金額巨大，尤其是戰艦動輒數百萬兩，拋去艦載武備系統大致三分之一的金額之後也少不到哪裡去，這麽大的利益所有人都不會視而不見。

　　王伯良想要在北方另起爐灶建立一個超過福建船政局的造艦基地，這件事的難度隨著他不斷的推進而變得越來越高，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反對。他所不斷遊說的李鴻章和周馥即便在知道他打算在開平繼續擴展投資規模，意圖建立一個煤鐵聯合工業體來解決鋼鐵進口問題，他們還是持反對意見。

　　在周馥這裡礙於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會把話說得很僵硬，而李鴻章的態度則是非常乾脆的反對。究其原因就在於一個船廠要是規模真的到了福建船政局那個水平之後，那其中所涉及的利益就算是朝廷也不能旁觀，到時候伸手的人會更多。正是基於這個緣由，李鴻章必須要提前下手先將連影子都沒有的船廠劃到自己的名分之下，才能在日後的較量中佔據絕對上風。

　　可惜王伯良並不清楚李鴻章內心的小算盤，他沒有意識到即便是同一陣營，哪怕是投靠自己的附庸也要認真盤算一番的道理。讓王伯良內心感到非常不安的還是老李母親的病情，一旦在李鴻章丁憂之前未能敲定此事，那等老李開始丁憂之後，他不認為自己的建議能夠打動新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更何況這中間還有個極為要命的站隊問題——哪怕李鴻章的繼任者是淮系出身，王伯良所要效忠的對象也只能是李鴻章，誰讓他知道直隸總督的寶座只能是李鴻章來坐呢?！

　　看到周馥的猶豫，王伯良其實是很難理解的，他極力主張展開造艦計劃也是為了北洋未來的發展——對於朝廷的水師撥款只有傻子才會相信能夠兌現。這項計劃可以說李鴻章只需以大沽船塢為投入，外加出面挖福建船政局的人才之外，便可以得到王伯良日後的巨額投入，先不提能不能造出理想的戰艦，就整個計劃而言老李是沒有什麽財務風險的。

　　大沽船塢也就是為北洋水師提供艦船保養的功能，事實上就算王伯良接手了現在的大沽船塢，他也還是要建造一個萬噸級船塢的——目前正在建造的那個最大的萬噸級大石塢是專門給定遠和鎮遠兩艦使用的，而能夠使用這樣的大石塢來建造的戰艦，一般建造周期都會在三年左右，定鎮兩艦不可能兩三年不保養這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事實上王伯良完全可以單乾，只是以建造真正戰艦為目的的船廠一來不可能沒有保護傘，二來也需要有客戶。

　　“老師，現在福建船政局所建造的戰艦無非是鐵脅木船，哪怕是中堂大人馬上要登艦驗收的超勇揚威兩艦也是這類戰艦。即便是這樣落後的戰艦，福建船政局建造起來都受到諸多干擾，真正的鐵艦又該如何?怕是福建船政局真的造出鐵艦來，中堂大人也未必信得過吧……其實在學生看來，從造艦、保養、作戰諸多水師環節都是閩人，這中間怕是會要出亂子，戰艦上的人才自有水師學堂來培養，但造艦、水師艦船日常保養，學生以為中堂大人需早做決斷……”

　　周馥歎了口氣說道:“心田，你的心思為師可以理解，不過中堂大人的心思你未必知道！況且中堂大人為家事所累，這等事情其實是末節，至少也要等局面明朗之後才會有所定論……“

　　“造艦不若買艦……”王伯良冷笑了一下:“以學生的估算，就那所神戶鐵工所若是能夠正常運轉下去的話，不出三年它便可以建造兩千噸級的鐵脅木船，從而達到福建船政局的水平，而日後……”

　　說到這裡王伯良苦笑的搖搖頭:“這家船廠日後肯定會建造真正的大鐵艦，以日本人的性格他們真的會熬過這一關從而遠遠的將我們拋在身後！況且在大阪商船社的船主入股中，隸屬日本工部省的兩家造船所所造的貨船每噸折算股價不過是神戶鐵工所的一半而已，這家船廠造出的船每噸可以折算一百七十日元——這家船廠可不是福建船政局必須要靠朝廷的養活，它是私人的，高股價說明它的質量非常好很受歡迎，與船政局相比孰高孰低一眼便知……”【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豌豆莢吧 @聊天女仆萌萌 @神獸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