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周某會與相國大人提一提,開辦一個書局耗費不多,相國大人應該可以應允……”周馥慢慢的說道。
王伯良拱手說道:“書局雖小卻功用甚大,現今世界已早不是千年之前,西洋並非盡是奇巧之物,他們也絕非是腐儒所稱的‘蠻夷’。在歐洲各國書局、書店分布極為廣泛,洋人家境只要允許無論家中男女孩童皆可進入不同的學校學習,學習門路也是多種多樣,並非隻為國家服務,更多的是進入各類工廠……晚生觀其各國教育,各類學校固然是一面,但走出學校後有志者皆多方購買書籍繼續學習,諸如歐美中的一些大發明家、大科學家有很多都是因家貧無法在學校完成學業,只能靠從書店購買各類書籍繼續自學,而歐美書局出版書籍也是門類齊全,晚生稱之為‘終身學習’。書局開辦固然明擺著是虧本的買賣,不過晚生也小有積蓄這書局虧點也是無關大局,只是希望先生能夠網羅一些譯書之人即可,這種人才大多都在上海、廣州等地,這就不是晚生力所能及之處了……”
“洋人固然不是蠻夷,可擋不住有人這麽想啊……”周馥歎了一口氣,他也算是接觸洋人比較早的中國人了,歷朝歷代大多都有攻克中土首都的蠻夷,但現在大清帝國面對的“蠻夷”可遠不是歷史上那些不知教化的蠻夷,這也是周馥長期接觸後得出的教訓,而有遠見的士人也絕對能夠看出這一點,但他們出於各種原因寧可坐井觀天視而不見,這就讓人有些無奈了。
“什麽事情都是需要慢慢改變的,在西洋也有不少介紹中土的書,最出名的便是《馬可波羅遊記》,那本書都是幾百年前寫成的,對於當時的洋人而言無異於驚雷一般讓他們知道還有中土這樣一個令他們難以想象的繁榮之地。有時正因為好奇才會激發更多難以想象的事情發生,書籍雖小但千百人當中有一個有想法,那就不算白費功夫,不僅僅是出書,報紙亦可在籌劃之列……”
在經過上海出書這段事之後,王伯良雖說不上被弄得灰頭土臉也有些尷尬,不過通過這次不愉快的經歷後,他也對現今印刷業和出版業都惡補了一番。現在即便是在上海現代印刷技術也是剛剛引進沒多久,經史子集這類中國傳統書籍高端的講求精美,低端的諸如各種科考常用書籍各書局都常年備有版式,可要是某人出本新書這裡面的難度可不小,就算是在上海各書局自費印刷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引進現代印刷技術的絕大多數都是有外資背景。
王伯良因為自海外歸來還購買了萬余冊各類書籍,將這些書籍翻譯出版這是他必然要做的事情,原本他想著把精力主要用在翻譯上至於印刷問題完全可以在國內解決,卻沒想到在他認為不是問題的問題上被絆了一跤。再加上出版業的中心遠在上海江浙一帶,他就更加萌發了在天津乾脆自己籌建一所書局來解決印刷問題,這正好也算是北方的一項空白,而且設立印刷廠也未必就注定是虧本——與上海相比北京的商業固然要遜色許多,但作為大清帝國的首都這裡集中著全國數量最多的讀書人,尤其是到了大考之年各地舉人來此參加會試更是數不勝數,價格合適的話讀書人要是騷包起來出個詩集文集的他們是不會吝嗇的。
印刷廠現在已經在王伯良的日程之上了,不過若說到報紙他卻還未曾想好,這可是要承擔風險的事情,茶館中的“莫談國事”擋不住茶客的嘴巴,
但是報紙這樣白紙黑字的玩意說錯了話便是鐵證。雖是對周馥提了這麽一句,王伯良卻打算步子暫時先不邁得這麽大,完全可以辦一家類似《格致匯編》這樣的期刊慢慢試水,不過與科技類的《格致匯編》不同的是,自己辦的期刊偏重介紹國外各國政治制度和外交動向,這樣也可以“以外製內”。 原本王伯良打算慢慢開始推進這些事情的,天津不比上海那麽開放,就算你有錢辦事有時未必能夠找到合適的人——能夠使用現代印刷機器的人才在天津是絕對找不到的。不過周馥的來訪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對於李鴻章而言“人才”是有著非常嚴格的界定的,而對王伯良來說這個概念則要寬泛的多,老李眼中的廢柴搞不好在他的眼中就是無價之寶——後世“信、雅、達”這則被翻譯界奉為圭臬的提出者嚴複便是他所最為所知的。這樣的人才老李居然沒有重用,最近王伯良才知道這個在後世有著不小聲名的嚴複居然也在天津,在尚未成立的北洋水師學堂所屬駕駛學堂頂著“洋文正教習”的名頭,若非水師學堂規劃在機器局城垣內,叔父王道平提過一嘴他還不知道這條大魚已經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早先就聽說過西洋書局學校極為昌盛,‘蠻夷’之說心田先暫且放下,有些事情並非這麽簡單……”周馥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王伯良一聽頓時愣了一下,在他所生活的年代是沒有什麽“正統”、“蠻夷”之類的說法,充其量有個種族歧視或是三等公民之類,海外留學期間雖然也遭人歧視過,不過他也都毫不手軟的予以回擊,他的腦袋裡還真沒有“蠻夷”這個概念。周馥的話絕對不是什麽空穴來風,肯定是意有所指只是王伯良一時未曾想到而已,不過既然周馥有此一語他也立刻閉口不言。
周馥畢竟不是李鴻章這樣能夠當場拍板定事的巨頭,王伯良就算費些心思也無從在他身上掛下三兩油,不過王伯良所要辦的事也不指望能夠從李鴻章兜裡掏銀子,只求能夠搜羅一些人才,周馥只需從旁說幾句好話王伯良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周馥在盛正營住了三天,期間周盛傳等盛軍要員也都來王伯良這裡拜會周馥,王伯良在旁邊看得出來周馥在淮系中地位非常,就算長時間在家丁憂還有淮系大佬惦記著他,可惜王伯良隻恨自己那有些匱乏的近代史知識,按理說周馥這樣的人怎麽也會在歷史上留下一筆,他怎麽可能對這個人名沒有半點印象。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王伯良所接觸的人,尤其是能夠對他產生影響的人幾乎都能夠從後世的歷史書中找到他們的大略事跡,可獨獨沒有周馥的消息。不過他也清楚在從鴉片戰爭到共和國建立這一百一十年的近代史中,各路名人如過江之鯽,各行業的精英紛雜無比,有些人有影響力卻無實權,有些真正有實權的家夥則低調的不像話。要不是王伯良聽說過周馥拒絕兩江總督沈葆楨的肥差邀請,周馥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跟隨李鴻章時間比較長久的幕僚而已,可是有他自己的經歷在前已經明了李鴻章擇人的標準,他不相信已經具備了各種李鴻章重用人才標準的周馥會繼續平庸下去。
在送走周馥之後,盛軍便開始在小站周邊選定的廠址上按照設計圖紙進行工廠的土木施工建設廠房,由於考慮到海河水災的隱患,這塊原本被劃定是優質的良田被征用成為新工廠的廠址。這裡不僅地勢比較高而且還更靠近大沽,雖然不是直接臨河就近運輸,但距離大沽不到十公裡這運輸問題也就不算什麽了,不過在王伯良的建議下周盛傳還是同意規劃就近修建一條河渠引至附近並且修建一個儲水池。這條河渠行駛不了大船並不是出於運輸的考慮,最重要的還是為了防患未然——這裡的廠區主要是棉花紡織和火柴廠,都屬於易燃易爆廠區,一旦發生火災卻無法滅火那便是滅頂之災,這項工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省的。
不僅是小站附近設廠,在天津東郊、楊柳青也開始建機器磨面坊和榨油坊,磨面放和榨油坊的技術含量不高,最為核心的便是蒸汽鍋爐的操作,不過好在有天津機器局的技術人員代為培訓這就免去了最大的困難——機器並不重要只要有錢絕大多數的機器都可以買到,但是操作人員可就不這麽好找了。背靠盛軍這座靠山雖說利潤被分出去不少,但無論是廠房土建還是相關技術人員的搜羅都不在話下,尤其是後者就算有錢能使鬼推磨也未必有這個門路找來真本事的人,而盛軍這條路子放在後世完全是行政上的力量,這根本就不是下面的人能夠扛得住的——在涉及盛軍錢袋子的問題上,周盛傳以及他的手下們絕對不會含糊,用王伯良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給力”。
隨著廠房建設的鋪開,王伯良先期訂購的機器設備也開始陸續有了確定的消息,有少部分發貨比較早的設備已經到了廣州,快的話不到一個月便可到天津交貨;慢的才剛剛發貨,絕大部分的設備還在行駛在太平洋的貨輪上。這些設備最多的還是機器繅絲廠訂購的繅絲設備,而與盛軍合作的項目開局不宜過大,所以才嘗試性的訂購了少部分設備。與盛軍合作的工廠這一年只求能夠保本即可,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培養足夠的產業工人——連在盛軍中兵勇識字的都很少,想來他們的家屬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尤其是女眷基本上都是沒有受過教育的,若是到了繅絲廠還好說些,但棉紡廠和火柴廠這都需要一步步的教起。
不過即便如此,工廠的開工建設也給盛軍上下帶來了不少變動,由於合作辦廠對盛軍來說也是頭一遭,辦的又是采用機器生產的工廠,說不得盛軍上下也格外慎重一些。第一批一百五十名家屬的指標經過權衡後發布下來,由於王伯良的緣故盛正營直接獲得了其中三十名指標,狼多肉少這便是目前的現狀,雖然很多人對機器廠的未來還不看好,但這卻擋不住那些膽子大的盛軍兵勇。盛正營兵勇拿出吃奶的勁頭加強訓練來爭取王伯良的親睞那是因為朝夕相處下他們知道自己的頭兒是個有本事的人,更何況王伯良的親隨兵是做不了假的,這些親隨兵全部將自己的親屬遷居到天津來,就安置在美租界的機器繅絲廠工作,每個周末都有一天親眷來軍營探望,若說不眼熱那是騙人的。
底層的兵勇爭的是工廠工作的名額,對於有些想法的中上層軍官而言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他們要的可是“管理崗”,不過這都被周盛傳給堵了回去——這些工廠都是盛軍的錢袋子,更是定心丸,周盛傳也不指望這些工廠能夠產生多麽大的效益,只求在穩定經營的前提下稍有盈利即可,掙得銀子少些可以忍受他更看重的是源源不斷的軍屬家眷的安置。王伯良也正是看出周盛傳這個心思,才決定大膽爭取了工廠的管理權力,雙方都派出自己的帳房擁有隨時清查帳務的權力。作為出資人的王伯良在利潤上的追求其實是與周盛傳極為類似的,他並不是為了謀求巨額利潤,而是更為看重培養產業工人,當然在政治上他的野心也不小——他需要迅速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是全方位的,他要讓所有人知道只要是他辦的事情絕對是成功的,也是大清帝國最專業的!
近代史上的幾個經濟強人王伯良也知道幾個,最耀眼的莫過於剛剛混得風生水起的盛宣懷和甲午戰爭之後一氣之下搞了個狀元下海的張騫,據說跟袁世凱有著很深淵源的張騫暫且不提,眼下的盛宣懷越來越有成為李鴻章錢袋子的趨勢。作為私底下一直想要謀求李鴻章龐大“遺產”的王伯良,他是不會放過每一個爭奪李鴻章關注機會的,尤其是在甲午戰爭之前這十幾年裡軍隊是無仗可打的局面下,經濟領域上的成功更可助漲他的聲威,當然這裡面也需要有個度量,若是李鴻章把他弄到經濟領域充當錢袋子,那他可就成了傻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