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肯定不是我們能夠扛得下來的,需要周密的安排才能做成……除了要稟報中堂大人得到他的支持之外,駐華的各國公使、教會組織都必須要圈進來一起來扛這個包袱……說實話,這件事能成得到最好的結果那是幸運,更多的可能是直接被否決胎死腹中,不過有些事總是需要去做,早做總比最後被動接受要強得多……”王伯良笑了笑。
若是半年前歐陽庚和詹天佑剛剛歸國的時候,他們兩人對王伯良這個過於悲觀的想法嗤之以鼻的話,那麽現在在真正接觸清國環境之後,反倒是認為王伯良有些過於jī進了。
中國人對死者遺骸的觀點一直都是講究“入土為安。”就算在災荒或是戰亂年間,收攏死者遺骸埋葬亦是一件功德之事。人體器官標本固然是為醫學服務,只是現在的清國毫無疑問是中醫佔據絕對上風。
在清國開設的西醫院數量屈指可數,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教會醫院,在治療上基本上都是免費的。即便是在上海、廣州這樣民風開放,與國外往來頻率最為靠前的城市,一些百姓有條件的還是願意看中醫,只有貧窮家庭或是對病情嚴重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去西醫院。並且西醫院開門的時間也照顧到了清國的民情,幾乎都是在深更半夜的時候開門,而且還對病人的來路進行一定的保密。
不過在中國這片土地上,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乏“例外。”用後世的話來說也就是所謂的“奇跡”。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是中國官場上的一大特色,在天津這片地頭兒上,西醫的發展不敢說是全國第一,但也實屬領先地位,因為西醫搞定了李鴻章。
1878年冬,李鴻章的夫人患上重病,郎中說是中風,外邪入侵導致半身不遂,幾乎死去。老李伉儷情深遍請天津城中醫國手診治,前後經過十七名中醫的診治,但“大率漫無把握,非以方探病,即以病試方。”這不僅未能治好,反倒是加重了李夫人的病情。
老李是急病亂投醫,李夫人病重陷入彌留之際讓老李方寸大亂,猶如溺水之人給他一根稻草就當棍子,於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在當時還是美國駐天津副領事的畢德格的引薦下,請到了英國倫敦會醫學傳教士馬根濟,並且一個還不夠,當時還請了駐京美以美會女醫生赫維德和天津海關醫官埃爾文等人。
三個西醫在六天的會診中,最終采用了馬根濟醫生的“手搖電機診治法。”並且成功的挽回了李夫人的性命。總署衙門一眾看西醫居然搞定了老大,下面小的們也心思活泛起來,順勢請馬根濟他們治療自己的疾病,西醫們也非常成功的進行了兔唇、割瘤、眼科等手術。
馬根濟等人展示的西醫技術迅速征服了總督衙門上下大小官員,待到李鴻章提出建立一所西醫院的時候,手下並沒有反對,反而是為老李出謀劃策——召集天津官僚士紳,安排了一場馬根濟醫生的“西醫手術展示。”將一個病人頸部拳頭大小的腫瘤順利摘除。
這一場演示手術得到了天津士紳六千兩銀子的捐款,加上老李個人親自捐贈的四千兩銀子,共計一萬兩有余,從而成為馬根濟醫生的私立西醫醫院的建設資金。這所擁有三十六張病床的新醫院就設立在紫竹林海大道,李鴻章還親自主持了新醫院的開業儀式,並且還有他手書的楹聯一對:“為良相,為良醫,隻此痌瘝(音同‘通關’)片念;有治人,有治法,何妨中外一家”。
不僅如此,在馬根濟的建議下,去年還在總督醫院的框架下創立了附屬醫學校。王伯良早先曾經了解過,遍尋周邊人事問詢的結果,整個清國目前只有三家西醫學校,分別是最早於1866年創辦的廣州博濟學堂、1879年上海同濟醫院附屬醫學院,再有便是天津這所總督醫院附屬西醫學堂。
也許別處也有西醫學堂,不過無論名聲還是規模肯定不如這三家——其實教會醫院都會兼收一兩名學徒,教授淺顯的醫學知識,性質更接近培養護士。當然有李鴻章當幕後大老板,天津西醫學堂雖然創辦時間最晚,卻是有點“半官方”的味道,無論是前景還是周遭社會環境遠不是上海和廣東兩所醫學院所能相比的。
歐陽庚在看到王伯良臉上有些詭異的表情後,心中卻是有些不痛快。說起來他與詹天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也從王伯良剛才的話中不難聽出來,王伯良想要把傳教和西醫捆綁起來,甚至讓傳教與人體器官標本連成一體,以此來轉嫁其中的政治風險。
說起來在留美幼童中誰的關系與王伯良更密切一些,詹天佑自當是第一,而歐陽庚則是第二——留美幼童在最初分配的寄宿家庭的時候,詹天佑和王伯良便直接分配到諾索布一家,而歐陽庚起先是被送到橋港城,轉年才到西海芬諾索布家中,他們三人都是耶魯大學的畢業生。
諾索布一家是虔誠的基督徒,詹天佑和歐陽庚也都成為基督徒,唯獨王伯良成了最大的“異類”。詹天佑受王伯良的影響更深一些,在王伯良完成大學學業前往德意志帝國學習軍事之後,詹天佑則選擇王伯良當初就讀的雪菲爾德理工學院,只是選擇土木工程專業。
正因為曾經一起寄宿在同一美國家庭,歐陽庚和詹天佑一直都弄不明白為什麽王伯良對基督教這麽抗拒。盡管幼時他們都在飯桌前一同祈禱,並且在周末的時候一起隨同諾索布夫人去教堂禱告,但他們兩人能夠感受的出來,王伯良對基督教的態度與他們兩人迥然不同——他們兩人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王伯良,最後隻得“玩世不恭。”要知道那個時候王伯良才剛十歲……
“心田,難道你就這麽反感基督教?!”歐陽庚有些不滿的說道。
王伯良笑著反問道:“這很重要麽?!”
歐陽庚聽後為之氣結,王伯良看著歐陽庚鬱悶的表情笑著說道:“無論是什麽宗教,諸如本土的道教、外面傳來佛教和伊斯蘭教,還是現在你們信奉的基督教,縱有一時風行中華,卻永遠無法征服這片土地,當然除非神靈現世……我尊重所有人的信仰,但卻並不信仰任何一種宗教,在我看來每一種宗教背後都是沾滿百姓鮮血的歷史,與其信仰屠夫,不若信仰自己……”
“你這個異教徒……”歐陽庚有些喪氣嘟囔了一句。
王伯良不屑的說道:“我這個異教徒從來不沾鴉片,試問在華的那些洋人鴉片販子有幾個嘴中不念叨一句‘上帝保佑’?讓你們平時多讀一些史書,你們就是敷衍我,所謂宗教不過是一種手段,用鴉片來傳播‘主的榮光’?”
“兆庭、眷誠,信仰什麽宗教並不重要,我們生在這個時代所要做的事情並非是信仰所能成就,更多的是努力奮鬥,乃至付出自己的生命……有朝一日,你兆庭兄能夠在外交上廢除所有列強加之於我頭頂上不平等條約,眷誠能夠修築三十萬公裡的鐵路,那個時候你們再與我談基督教,我定會掃榻以待……”
歐陽庚與詹天佑聽後不禁相視苦笑,王伯良則是拍拍手道:“上帝什麽的咱們以後有機會再聊,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在最終的目的上而言,這有助於基督教在華的傳播,不是麽?!”
一直以來,出於對洋人的憎恨,清國民眾對於基督教的傳播是極為抵製的,各地層出不窮的教案就是這種抵製的表現。而抵製基督教傳播也因此衍生出了各種不同版本駭人聽聞的“傳說。”這些“傳說”中不少就是針對人體器官標本而來——天津教案中著名的“洋教士用鹽醃製孩童眼球”的傳聞,這肯定不是真的,有不少人就曾推論是人體器官標本。
類似這種流言是地方民眾抵製洋教士傳教最根本的“法理。”上至官府士紳,下至販夫走卒,對此都是深信不疑,這極大的敗壞了基督教傳教士的名聲。其實有很多人都知道這不是真的,但是偏偏出於某種目的對此大加傳揚以恐嚇百姓,最終能夠成為本土教民的,有著良好身家背景的人很少,倒是街頭巷尾遊手好閑之輩更多些。
“這事總歸是有些不太妥當,莫說別人,就算是我,沒看到標本一聽到這東西,渾身上下就有些不自在……”歐陽庚苦笑的說道。
王伯良笑著搖搖頭,他在這個時代還真沒見過真正的人體標本,倒是前世剛升到初中的時候,學校標本室中有三個胎兒的標本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時學校標本室在學生的心中是最為陰森恐怖之地,莫說小女生,就是男生也不願意靠近實驗樓中的那間標本室。
“從長遠來看,無論是軍事上還是民用,引進西醫實屬必然之趨勢……”王伯良肅容說道:“不為別人,就為我們自己也要盡快的讓民眾了解西醫,不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到時便是悔之晚矣……”
歐陽庚和詹天佑聽了一愣,他們可沒想這麽多,一來他們年輕正處於身體最佳狀態很少生病,二來聽王伯良這話的意思好像不引進西醫就要大禍臨頭一般。
“天津城不是有西醫院麽?是不是心田你有什麽疾病需要醫治?”
“我想生病的人麽?!”王伯良瞥了一眼詹天佑:“我擔心的並非是我自己的身體健康,我是怕門口這條河……”
“海河?”
“海河淤塞日益嚴重,更為糟糕的是這條河偏偏最近數年來幾乎每年都要鬧上一場,小則虛驚一場,大則水淹天津,說起來治水也是盛軍一項重要的任務……每逢大水過後必有大疫,就天津城這衛生環境,一旦鬧起瘟疫誰攤上不死也要扒層皮。說起來西方醫學發展到現在已經非常成熟,在這方面中醫是很難與之相比的,老祖宗的東西是不錯,但也要博采眾長為我所用……”
留美幼童歸國後,第一感覺不適的恐怕便是衛生環境了,他們出洋的時候年紀尚幼又在國外生活了這麽長時間,早就把幼時家鄉的環境記憶忘卻的差不多了。王伯良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很快便進入上海留樣肆業局進行先期學習,那是全封閉環境跟外界接觸不多,再往後便是直接出洋留學了,等他歸國後來到天津,這城市衛生可是讓他著實的大皺眉頭。
在王伯良加入盛軍之後,對天津海河的水患有了更多的認識,這個時候再想想天津的城市衛生,那可就不是皺眉頭了,而是毛骨悚然。到時候別說去改變歷史了,搞不好自己的小命直接就交代給瘟疫了。
海河治理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這應該是後世新中國建立之後才進行治理的。王伯良所學專業與之相差甚遠,他前世的時候也只知道一個“裁彎取直。”還不知道具體在哪個位置進行的施工。
王伯良一直想在海河治理工程上做文章,可惜英國佬一直不肯退讓,簡直是一毛不拔,這令他十分惱火。英國人指望不上,老李又拿不出這麽多銀子,況且也缺乏此類人才,王伯良只能作罷。
至於天津城的衛生狀況,王伯良也是無能為力,他只能在自己所管轄的一畝三分地上進行“試探”——他在天津武備學堂中製訂了非常嚴格的作息制度,對學員的個人衛生情況進行嚴格的考評。甚至武備學堂的浴室、廁所都是他親自設計的,並且他還打算根據手頭的資料和前世的記憶編寫戰地急救手冊和防疫知識手冊。
武備學堂的學員對於王伯良“稀奇古怪”的規定是感到有些迷惑,不過無論是舊式軍人還是真正意義上的職業軍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服從上級命令”。按照丁汝昌那句:“要是能活得下去誰還會來當兵啊?!”正因為生活艱難,這些淮軍在面對王伯良這樣比較強勢的軍官的時候,聽從指揮的特性就表現的更加明顯。
“天津乃是京師門戶,至少城區還是安全的……”
王伯良冷冷的一笑:“你們太樂觀了,看看現在咱們門口的這段河道,現在要是沒有小拖船,有那艘船敢自己開進來?!再過幾個月便又是雨季了,我已經把美租界給買下來了,反正我是不會去修河堤的,看看旁邊的鄰居們怎麽來應付這個夏天……”
美租界改姓王了之後,王伯良就一直慢慢悠悠的加強租界內繅絲廠的防水設施,遠遠的望去一圈半人高的沙袋所組成的防水牆就像打仗時的野戰工事一樣。順著海河向上便是英法租界,王伯良可沒有什麽心思去加固美租界的河堤,就是想看看旁邊的鄰居在水患發生的時候怎麽處置……
“日後一段時間,你們兩人最主要的任務便是編寫西方醫學淺顯的普及文章,同時也要注意搜集一些西方防災防疫方面的內容,到時候匯編成冊後可呈送中堂大人閱覽……”王伯良淡淡的說道:“這也是你們兩人的機會,尤其是兆庭。現在我也可以向你明言,中堂大人家中有事,遲不過一年,快則數月,中堂大人必會返鄉,在此之前我會向中堂大人引薦你進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這樣也好施展你所學之長……”
歐陽庚聽後心頭一熱,在進入武備學堂之後他才明白一些事情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了。雖然他也在學堂中沉下心來,一邊去適應國內的環境,一邊在耐心的等待著機會,不過此時在聽到王伯良打算在未來幾個月的時間裡把他引薦給李鴻章,他心中若是沒有波動那是不可能的……
“至於眷誠……”王伯良略微沉思片刻說道:“相比之下眷誠的工作可能會比較麻煩一些,開平煤礦那條小鐵路就不用去想了……過完年後,眷誠你準備一下去京師,到時會有人在那邊接應你,我需要你勘察一下指定的路線,由此設計一條能夠在京師城中使用的皇家鐵路……這件事非常重要,一旦辦成,後面便會有開平煤礦鐵路延伸至天津乃至塘沽的線路,屆時我會力薦中堂由你來主持修建這條鐵路……”
鐵路的事情在王伯良看來已經不能再這麽蹉跎下去了,他在天津通過西洋館以實物的展出和各種文章的醞釀之下,感覺聲勢已經造的足夠高。最重要的是朝廷到現在也沒有對開平煤礦那條小鐵路采取什麽動作,這讓王伯良感覺到保守派似乎有一定的顧忌。
開平煤礦的股票在外面就算出價兩百兩一股都求而不得,一旦把鐵路的底兒給掀翻,到時候足以讓很多人家破人亡。更何況礦務局已經準備好新發行一百萬兩白銀的股票,這個雪球越滾越大,就算朝廷裡面的大佬也要掂量一二。
不過鐵路畢竟是招人恨的新事物,想要讓鐵路就這麽輕松的過關根本不是保守派的風格,很大的可能是想等李鴻章歸鄉丁憂之後再下手。王伯良可不想束手待斃,給慈禧太后敬獻小火車的事情也要開始運作起來——他也不知道李鴻章到底什麽時候回鄉丁憂,只能在與周馥等人的接觸當中察言觀色做出推斷而已,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了。
“以後你們二人邁出武備學堂之後,可就算是真的開始你們自己的事業了。同學互助自然是理所當然,不過外面終究不比武備學堂,一切要謹言慎行,凡事都要落得眼光長遠些……”王伯良頗為感慨的說道。
王伯良不可能將他們兩人永遠留在武備學堂,詹天佑還好些,至少武備學堂還有鐵路工程的相關課程,在國內想要找一個有他這樣水平的本國人根本不可能。至於限制歐陽庚半年時間已然是有些過了,而且歐陽庚的心思可比詹天佑要活泛多了。
如果是不知情的外人,在看到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像個學生一樣接受一個明顯比他們還年輕的少年叮囑的時候,總歸是怪異的,不過像這樣的場面詹天佑他們早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
歐陽庚和詹天佑在聽後除了興奮之外,更多的還是感動,王伯良對他們的幫助無疑是非常無私而又周到的,大到朝廷事務決策流程與其中的一些貓膩,小到周圍人的交往禁忌。
自幼留學的他們在學成歸國之後,其實除了會讀寫同樣的語言之外,本質上他們幾乎與外國人沒有什麽區別,算起來他們他們更近似於畢德格或是何天爵這樣久居清國的美國人。
其實王伯良當初對留美幼童歸國安排上也只有暫時借助的打算,不過自從容揆他們兩人被解送歸國之後,他才意識到留美幼童已經和後世正常的留學生完全兩碼事了。若非他們清國人的身份,在本能上有忠於民族、忠於國家的想法,其實他們跟洋人沒有任何區別。
這也難怪歷史上留美幼童在全部歸國後,一二十年都沒有什麽顯著的作為。若非清國在甲午戰爭中慘敗,徹底將“天朝上國”打的粉碎,jī起了民族危機感從而徹底轉向學習西方,留美幼童繼續沉淪下去也是正常的。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局限性,對此王伯良在歸國後是深有體會。現在的清國雖是處於jī蕩變革的前夜,但保守的氛圍亦是空前的強大,一些事情都需要從頭做起,甚至如同法國大革命前夕的那些啟蒙思想家一樣,要做許多先期的培育工作。
事實上王伯良在前世的時候所知道的留美幼童的情況非常少,準確的說他最熟悉的只有詹天佑一個人的經歷。就算是詹天佑也並不詳細,詳細的部分都是介紹修建京張鐵路的情況,至於求學什麽的就是一句帶過。
可以說“留美幼童”這個群體,他們所學的知識相對於目前清國的環境而言,就像是一個“早產兒”——現在清廷對於要不要修鐵路還鬧得不可開交,詹天佑這樣的學習鐵路的留學生歸國根本沒有任何價值,至於歐陽庚這樣學習法律的,估計朝廷都不知道該怎麽任用他……
“心田……”歐陽庚心情有些沉重的說道:“若非你老成持重,妥善安排我們,也許我們早就被拋在什麽角落裡了……”
王伯良擺擺手:“你我同學情誼,這些許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國內外終究是有很大的不同,我希望你們能夠給在國外的同學寫信,詳細告知你們在國內的這番感受,讓他們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當然日後同學們陸續學成歸國,多半也還是要在武備學堂這裡生活幾個月的。學識和能力固然非常重要,但亦是要懂得人情練達,否則在這片土地上會寸步難行,豈不是浪費了自己一身本領?”
“你放心,我與兆庭必會把歸國所遇到的事情詳細寫信給同學們,其實這幾個月我們就寫了不少信,向同學們說起我們所遇到的人和事……”
詹天佑明白王伯良這是要他們兩人效仿容揆和譚耀勳兩人,把自己在歸國後的經歷介紹給尚在國外的同學。以前他們在收到容揆兩人寄回來的信件的時候,感覺還是非常不可思議的,現在經過自己的親身經歷,就別有一番體會了,而自己的經歷對於國外的同學是極為重要的,只不過他們現在替代了譚耀勳他們兩人的角色而已。
“當年曾文正公和容先生百般努力才有了我們這批留美幼童,他們的眼光立足長遠,百折不撓,也甘於等待,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其實在清國做一些實事就是這麽一回事,艱難之處並非是沒有銀子或是沒有門路,而是在於那些莫名其妙的反對者,日後你們也會遇到……”
“心田,聽說留樣肆業局那邊的總監一職還是空著,不知容先生還能否就任監督一職?”歐陽庚問道。
在同治十年(1870年)留美幼童計劃成型獲得朝廷正式批準之後,容閎被委任為幼童出洋肆業局的副委員,先期抵達美國籌建相關事宜,幼童抵達美國之後任副監督。
不過接過曾國藩接力棒的李鴻章對容閎並不信任,事實上容閎自早年歸國與朝廷大員諸如曾國藩等人接觸後也沒有獲得完全的信任。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容閎早就剪了辮子,並且加入了美國國籍,這樣的人對國內的官員而言暫且先不說是不是“大逆不道。”就接觸過程來看也只是把容閎當做一個洋人來使用差不多。
留美幼童是容閎理想之所在,對幼童的關心也是自不必提。對於幼童而言這種關心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但這卻招致了陳蘭彬等人的反感,消息返回到國內到了李鴻章的耳朵裡又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最終在同治十三年(1874年),李鴻章借機派遣容閎赴秘魯考察華工狀況,以後在名義上容閎就失去了對留美幼童監管的權力。
相對於陳蘭彬等迂腐之流,留美幼童更喜歡容閎,幾近相同的經歷讓他們更傾向於容閎。自事務局總監一職空缺之後,李鴻章一直就沒有明確的指定一個人,與國內諸多大佬們設想不同,留美幼童的想法非常簡單,誰對他們好自然就傾向於誰,可惜這並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
“兆庭,你看事的方式還是與以前一樣沒有什麽改變,我都有些擔心把你放出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闖禍……”
王伯良頗有些責備的說道:“這事中堂大人的意見才是最主要的,他都不著急我們急什麽?如果說非要選擇的話,我寧可保持現狀,讓這個職位永遠空置出去,直到我們所有的同學都學成歸國,不了了之才是最好的結局……”
王伯良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年歲也有四十多年,雖說陷入是非圈中也就是這歸國的兩年,但前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他看來這件事最好是不了了之。朝廷和李鴻章再派去一個監督,多半其出身會是個有科舉功名在身的人,這樣的貨色就算開明也是極為有限,至於容閎來坐這個位置,王伯良壓根兒就沒有想過。
歐陽庚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王伯良的意思,也笑著說道:“這件事最好還是不了了之的好……”
“其實監督的位子肯定是不會這麽空置下去,我估計中堂也是沒有合適的人選才會這麽擱置下來,只是大部分同學至少還需要三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學業,這麽長的時間肯定不能就這麽不了了之的,莫說朝廷那邊說不過去,就是中堂也會看不過眼……”
歐陽庚聽後臉色不禁一暗,對於留學監督,留美幼童中普遍都存在著極深的怨念,感覺就像是一個人身上背負沉重的枷鎖一樣,而留美幼童肆業局的那幢小樓在他們看來就是撒旦的居所。
對於王伯良的推想,歐陽庚等人一向非常信服。留學監督的空置不會就這麽不了了之,現在已經快一年了,這本身就是非常令人驚奇的事情。
王伯良笑了笑說道:“不過現在暫且不用擔心這些,這個監督的位置怕是一時半會還定不下來的,畢竟中堂大人現在事務繁多,除非出現容揆和譚耀勳那樣嚴重的事件引起中堂大人的注意,否則他是顧不上的……兆庭,你們寫信回去的時候也要向同學們解釋這些,莫要讓他們誤己誤人做出出格的事情。若是出了什麽問題,連累其他同學無法完成學業的話,就不要怪我不顧同學情誼了……”
只有身在清國才能體會到保守力量的氛圍是多麽的強大,毋庸置疑,歐陽庚和詹天佑經過半年的生活後對此都已經深有體會了。正因為如此,他們對當初容揆和譚耀勳剪辮信教的做法已經改變了最初的觀點。
這樣出格的事情一旦發生,所造成的影響就不是當事人所能承擔的,最終事情會演變成所有留學生被撤回。以前他們在看到王伯良寄來的信件中這麽說,對此還感到不以為然,而他們在歸國後沒用多長時間便知道王伯良所推測的結果很有可能會發生。
尤其是在得到史錦鏞的消息後,所有留美幼童的叛逆行為都收斂了不少。他們一直以為史錦鏞就算被遣送歸國,至少也是接受過完整中等教育的人才,做個翻譯或是從事教育工作還是綽綽有余的,卻沒成想對其處置會這麽嚴重。
可以說史錦鏞對留美幼童的教訓雖算不上“幡然醒悟。”但也是“如遭雷擊”。王伯良通過書信聯系,明顯感覺到了留美幼童的變化,他也加緊尋找其余幾名像史錦鏞這樣提前被遣送歸國的幼童,可惜在這個時代尋人的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直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
王伯良想要尋找那些因為犯錯而早就被遣送歸國的幼童,除了想要盡一份同學之誼給他們切實的幫助之外,當然也少不了以他們為范例給那些在國外讀書的同學講明一個事實——任何浪漫主義的想法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本文字由 啟航更新組 @冰山berg123 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