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回憶:式微,式微,胡不歸
當我第一次走進朝堂之上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如同我第一次去義塾一般,但我卻不再敢在內心不屑地斥笑他們。
在這朝堂之上的,無一不是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之上摸爬滾打而來的,他們冰冷的視線仿佛利刃將我穿透,卻沒人小看我這僅有十六歲的少年,也許因為我是從那家義塾出來的,也許是因為曾經師兄所籠罩的陰影。
他們沒有小看我,也沒有與我搭話,就算是師兄陣營一列的也不注意我,沒有人願意做領頭羊。
那個時候我在朝堂之上第一次見到了藤原不比等,妹紅的父親,其實他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普通人,或者說比普通人多了一份滄桑,比所有大臣更為平常。
如果說師兄是如同死人一樣的死寂的話,那藤原不比等就像一個遲暮的老者安靜有些期待有些不舍地等待死亡,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不可置疑的是他是整個大和國的中心,整個大和國是依靠他為之旋轉。
每次他在朝堂之上並不喜歡多說話,一直都是看著別的大臣發言,只有在重要的時候才會說一句話,沒有錯誤,沒有漏洞的一句話,完美和縝密,連存心找茬的余地都沒有。
但值得一提的是,他是一個好官,即使他使無數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但他對於人民來說他依然是個好官,他從沒有過貪汙腐敗的過去,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為民辦事,我曾經想過他成為天皇的話也許不錯。
不過我們是敵人,我是師兄一個陣營的,也是皇室陣營的,師兄也使很多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但對於人民來說也依然是一個好皇子,他們或者說我們所處於的也僅僅是陣營不同。
藤原不比等是一個好官,但注定不是一個忠臣,師兄是一個好皇子,也注定不會成為一個傀儡。
這就是朝堂之上最大的兩個勢力,也有著無數視機而動的小勢力,每一個人都是那麽小心翼翼,他們連退路都沒有,走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這個時候連我都一樣吧,師兄卻告訴我我不一樣,我是老師的學生只要我願意活下去,就沒人能夠不經過她的允許殺死我,不過我怎麽能依靠老師,我怎麽能犯錯,我要等到那一天去向妹紅求親。
從我正式加入朝堂之後,我是直接屬於師兄的部下,也跟著他一起住進了花苑,說花苑的話,也是名副其實,到處盛開的野花沒有人修理,侍女也僅僅只有幾個,隻負責日常房間裡的打掃和做飯,師兄是一個非常親靜的人。
不過在有一次看見隱藏在師兄身後的騎士,我更加深信師兄和老師不一樣的關系,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得依靠師兄努力在朝堂之上生存下去。
我的才華很出眾,我不缺賞識也不缺機遇,我理所應當的在朝堂之上如魚得水,也深刻理解了之前所無法理解的肮髒,朝堂之上沒有感情,不是為利,就是為名,當然也有像我這種為**。
妹紅,你真美。
即使如此肮髒的世界,我必須保持那份如普通人一般的善良和單純,我害怕我的肮髒會玷汙到了如此純潔的妹紅。
我時常會去到義塾,去看妹紅,去看慧音老師,我很想叫慧音老師一聲母親,她真的像一個母親一樣關心我,她給了我第一份溫暖,當我問她身份的時候,她也沒有隱瞞我,慧音老師是一個半妖怪,她擁有創造和吞噬過去的能力,以前關於摸消的記憶就是慧音老師乾的,而這裡除了學生和特殊的幾個人以外,進來以後再出去就不會保留在這裡的記憶了。
慧音老師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比我所見的任何一人都要善良,她懂得知識不比老師少,我很想知道她是如何在知道這麽多肮髒之後,保持如此善良的心靈。
她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告訴我,所以我喜歡呆在她的身邊,就像妹紅喜歡跟在老師身邊一樣,與和妹紅呆在一起溫暖的感覺不一樣,跟慧音老師呆在一起是那包攬一切的善良,就算犯了再大的錯,慧音老師也會原諒我吧,不過我怎麽能讓如此善良,如此溫柔如此像母親一般的慧音老師傷心?
妹紅跟我在一起還是那麽喜歡鬥嘴,我們互相找對方的茬,在我眼裡我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不過我想在她眼裡我也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吧,畢竟我們之前的醜事可並不少。
時間就是如此經過,匆忙的不留一絲痕跡,師兄說過,我比他幸福,他希望我幸福。
師兄是一個很溫柔的好人,我所深信,只有一個真正悲傷的人才會去希望別人獲得幸福,而不是憎恨別人。
我在冰冷之中有妹紅這麽一絲溫暖,而師兄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我每天所過著的是最肮髒的生活,只是為了見到妹紅那一刻的溫暖。
說來,我們有著不同尋常的默契,那個時候恐怕我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妹紅不傻,我不笨。但我們依然把對方當成那個傻傻出醜的小孩子。
直到那一天,我見到了妹紅的母親,藤原柿惠,柿惠方是一個很漂亮的美人,與妹紅長得有幾分相似,畢竟是母女。
我今天的任務是帶柿惠方出去采購一些物品,而柿惠方也讓我稱呼她為阿姨,看來我已經快得到認同呢,在大和只有比較親密的人才會這麽稱呼,再等一段時間,再等一段時間我就去求親。
但是卻在這個時候遇見了已經將近隱退的藤原不比等。
而且恰好堵住了我們的路途,他坐著華貴的馬車,慢慢地探出身子。
柿惠阿姨看著藤原不比等身體有些顫抖,眼淚已經在眼圈裡打轉,她還愛著這個男人,即使他從未對她動過情,即使他的記憶裡再也沒有了她。她還是愛著他。
愛情就是這麽自私的東西,如果妹紅也從未對我動過情,如果妹紅也忘了我,我也依然會愛她。
但是事情的發展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是藤原不比等安排對付我的計劃,我不知道他計劃的目的是什麽?不過居然這麽堂而皇之與我為敵,肯定有什麽無法預料的大事發生。
身體完全沒有力氣,看來是中毒了,藤原不比等,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默默無語,他殺死了柿惠阿姨,他將我打成重傷,卻沒有殺死我,就那麽離開了,突然而至的殘酷現實令我崩潰。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突然到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妹紅,她最愛的母親被她父親殺死了,而我卻沒有保護住她。
師兄告訴我藤原不比等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他死之前處理好最後的後事,為他的後代鋪平道路,而我就是他的開頭,柿惠則是不經意間卷入漩渦之中的無辜人。
這個如此拙劣的謊言就讓我相信了,因為師兄太過了解我了嗎?越簡單的事情下埋藏越不可為人知的秘密,就算我如此懷疑也改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當時並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妹紅,不過我必須要面對,在失去至親之後,老師不在的她。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就算世界拋棄了她,唯獨我絕對不能拋棄她。
她柔弱的像無家可歸的浮萍,她有家,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像藤原不比等復仇,我幫她。
聽著她依然叫藤原不比等父親,我第一次無法猜出妹紅的想法,我們終究如此遙遠。
一切都太過順利,順利到讓人害怕,或許是因為絕對強大到碾壓的力量,即使妹紅從未涉足過朝堂皇室的爭鬥,她也可以憑著騎士進入藤原家,我看著她就像看著過去的我,但我為了愛,妹紅是為了恨。
我不想看見妹紅涉足這肮髒的世界,但我無法改變她的想法。我只能盡快幫她完成她的願望,然後送她回去,然後我向師兄辭官,然後我要向她求親,老師一定會答應的。
我仍然清晰地記得我最後一次見藤原不比等的時候,他仿佛看透了生死一般,也許論智謀藤原不比等比不過看清所有的老師,但是論睿智他仿佛放下一切的超然脫俗,這是老師和師兄完全無法與之相比的。
而我所有的只是深深的畏懼,縱然明白他已經無法對我造成一丁點威脅,不過在他那渾濁的雙眼中,那仿佛置身於無盡漩渦之中的冰冷讓我無力的窒息。
我懷疑他是為了故意挑撥離間,不過令我恐懼的是我自己也懷疑了我的老師,我的師兄。
那種感覺就像死亡邊緣的絕望地掙扎。
我不敢將我的懷疑告訴妹紅,一切都太過巧合,似乎一切連隱瞞的必要都沒有,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老師的目的發霉是什麽?
直到我回到花苑的時候,師兄正在和一個妖精一般的女孩聊天,那是老師的妹妹,千葉水奈子,她完美的不像人類,或者說根本不是人類。
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是他們故意讓我聽到的對話,第一次距離死亡如此近,近到觸手可及。
但我的內心卻泛不起波瀾,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只有那個女孩,那個傾盡我一生所愛的女孩。
他們告訴了我一切因由,卻並沒有告訴我真相,而我必須將要死去,在我死去之前,我要去見妹紅,由我親自去告訴妹紅她所不知道的殘忍。
我離開了花苑,花苑外等待的是數不清的騎士,其實也只有一百個,我沒有去憎恨老師,我也沒有時間再去憎恨曾最仰慕的老師,所以我將要在他們的手中逃出去,去見妹紅,再死去。
我慢慢拿出老師贈與我的劍,這把劍真的很不錯,就算是騎士鎧甲也可以輕松撕開。
他們放下長槍,低頭右手撫胸,標準的騎士禮儀。
然後是束殺的氣息彌漫而來,仿佛凝固了空氣。
背景是夕陽,夕陽下是我的身軀,也許我的身軀應該稱的上蕭瑟,夏天的風卻像秋天一般微涼。
前面是森然的騎士,猶如銅牆鐵壁一樣阻攔著我。
他們開始衝鋒,鐵蹄下仿佛踏碎一切的煙塵。
我的指骨有些微微發白,是太過用力的緊握著手中的劍。
第一個騎士提著長槍向我衝來,沒有任何防禦,如此不對勁,我的劍刺向了他的喉嚨,如此刺了過去,對,沒有任何障礙物的刺了過去。
他化作青煙一樣的靈體從我的身體穿了過去,然後再恢復成了實體。
作為騎士的他是在提醒我他們的力量,不愧是老師的騎士,果然強的超乎理解。
紅色的傷口在我的身上綻放,即使刃與血的交織的狀態。
我也不禁回憶起了從前,那個時候老師問過我,拿著劍是用來幹什麽?當時我想跟她說是為了保護妹紅,不過她卻並沒有讓我說出來,只是讓我帶著劍,一直帶著從未放開。
不過真的可笑的是,劍真的保護不了妹紅,也保護不了我。
它唯一用處,就是掠奪生命。
也許還可以用來切西瓜吧,妹紅經常就用我的劍切過西瓜。
西瓜綻出鮮紅果汁,就像我現在鮮血綻放一樣。
不同的是那個時候好甜好溫暖,這個時候好疼好冰冷。
我的劍不是用來守護你的,我的劍是用來撕開你我無法觸碰距離。
還有支撐著我不能倒下的身體。
地上是灑落著的鮮紅的血液,與我如滿身如花瓣般綻開的傷口。
夕陽下是我拖著長劍的脆弱的身軀,在溫暖的陽光下,我要去見我那最愛的女孩子。
鮮血順著劍刃流到地上,劃出鮮紅的痕跡。
我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仿佛想從我的身體掙扎離開一樣。
身體出乎意料的重,那種感覺就像壓著幾百斤的重物,想要睡覺了。
不過我可不能睡覺啊,我要去告訴她最殘忍的事實,並且宣布所有人都拋棄了她,包括我也是。
當黑夜漸漸籠罩大地,當月光冰冷的引上銀色。
那鮮紅的血液是如此刺眼。
我找到了你,我最愛的女孩。
你身穿著紅色的衣裳,頭上帶著紅色的大蝴蝶結,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紅色衣裳紅的像我滿身的鮮血。
我看見了你的表情是那麽僵硬,還有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我冰冷的身體依靠在你溫暖的身軀。
冰冷地訴說讓你絕望的殘忍。
對不起啊,居然拋棄了你,讓你一個人了啊。
對不起啊,告訴了你殘忍,卻沒有替你分擔啊。
對不起啊,以後獨自讓你一個人承受這種絕望啊。
你略顯稚嫩的臉龐呆呆地凝望著我,眼睛裡是吸收所有光芒的黑暗,你口裡呢喃著不敢置信的話語,是不可能,還是不要玩了。
不過我聽見了你說的,你將嫁給我。
比死亡更遙遠的距離是什麽?我不知道。
這是我一生的執願,正如我從未說出口的話語。
在這一刻我終於擁有勇氣說出這句話。
“我愛你!”
巨大的長劍刺破我的衣裳,刺破我的皮膚,我能感覺到那劍上的冰冷。
那時間仿佛過得很慢,冰冷的劍慢慢刺過我的內髒,直到穿過我的胸前。然後拔了出去。
紅色地血液撒到了你的臉上,第一次我覺得我的血液如此礙眼,有點遮擋住了你小小的臉蛋,讓我無法看清。
睡意越來越強,身體完全使不出力氣,跟失去了感覺一樣。
我的身體砸在了地上,地上很冰冷連帶著我的身體一樣冰冷,那種從腳底的冰冷慢慢蔓延到頭上。
我使勁睜著雙眼,看著你帶著血液的白皙臉蛋,無神的雙眼充滿了恐懼,粉紅的嘴唇漸漸地張開,應該是無力的嘶喊,可惜我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我想將你的模樣印在眼裡,我不會忘記你,因為記憶已經是我墜落在深淵中惟一的溫暖。可是,妹紅,對不起,明明答應了你要永遠守護你,我希望你能夠忘記我們,忘記老師,忘記仇恨,在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忘卻,是你逃離無盡漩渦的自由。
眼前定格在你無助嘶喊的臉龐,黑暗漸漸籠罩了一切,我無法再看清你。一時隻覺得天地都寂靜了下來,仿佛聽見了你那暖暖的,軟軟的歌謠。
“掌心相貼的溫暖,
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我們都沒有欺騙,
心顫抖地勾勒微笑
天空寫滿了春天的謊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