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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三國》二百四十六.青剛櫟
一年冬又來的時候,嚴寒之下,疫病的傳播終於不再那麽厲害,各地之民總算能得輕輕喘口氣。

 天氣漸冷,一場初雪過後,四野中的枝條、草尖上盡是細碎的小冰凌。天氣雖寒,勞者卻不得閑,陝縣城外的山坡頂上,一名差役仍在監督著二十多個役民挖坑。

 旁邊泥地上齊排放著七八具屍體,是這三四日內因疫病而亡故的陝縣之民小說章節 。

 弘農郡中民都是新才安置下的流民,多半家無余財,故沒有棺木與死者用,為防止接觸,這些屍體上便捆上三四層草席,看不到他們的面容和慘狀。

 雖然亂世中見得多,此時又看不清死者的模樣,但荒郊野外與疫死者做伴,役民們心裡還是略有些發毛,天氣又冷,一個個只顧埋頭揮舞鋤頭。

 為防疫病,埋屍的坑都要挖得很深,冬季的土卻都,挖掘很不易。

 “咚!”

 發出記沉悶的交擊聲後,一名役民無辜地看著躺在地下的鋤頭搖頭,他手裡只剩下一個空木柄在握。

 差役轉視線看過去,見又是這位身軀略胖的役民出問題,頓怒道:“幾次三番又是你?”

 胖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喜悅可不會被差役輕易發現,他只是舉著鋤柄,出聲辯道:“非小人不出力,鋤上木楔未插緊,便常有脫柄事,本不足奇!”

 對上胖子這樣無賴的,掌管著役民聘請費用發放大權的差役也有種無力感。

 胖子姓郗,名樂。難得居然還有個道夫的表字。京兆尹人。李傕、郭汜起刀兵時逃入鄧季治下的。

 說起來胖子郗樂現在在三郡中也算薄有名氣。最初曾在雒陽為役民。因在隊伍中混賴引官差注意,緊盯他數日,乾活獲得的錢糧越來越少,最後盡不再雇請他;胖子無奈,隻得渡黃河到河內郡去尋築“杜公塢”的活計,又嫌太苦,不滿兩月返歸河南。不敢再往雒陽尋活,只在周邊縣城中做役民混日子。待鄧季迎天子歸來。他硬說朝廷裡侍中郗慮是他的族叔,立馬跑回雒陽投奔,卻被人家拒在門外。見左右不是事,才漸安下心來,可好不易在新的流民群中騙到個婦人,又憑三寸不爛舌說動老、幼相隨,組戶後安到弘農郡陝縣來。只是他好吃懶做成性,活計都丟給家人去做,不足兩月,婦人已請官差來做主和離。老幼亦散,田地被官府收歸。胖子隻得再度出來做役民。

 如今胖子的名聲已在各縣傳開了去,官差常用他來做典型教育人的,光是今日鋤頭便已是第四次脫柄。

 見眼前這位官差性情甚好,胖子幾番尋由頭偷懶對方都沒惱,便有俏皮的役民在旁開口笑問道:“若弄緊些,何出此事?”

 這就是略帶些曖昧的話語了,從古自今此類話最能使人放開心情,一句話頓引得役民們忘記地上屍體,齊聲哄笑。入冬後疫情漸松,負責監督差役便沒有前些日子嚴肅,想到這胖子前番組戶後與婦人真弄緊些,說不定真不至於戶籍被消,又淪落出來做役民,便隨役民們一起笑出聲。

 胖子又有些耳赤,一群人正笑話間,忽聞遠處隱隱有馬蹄聲傳來,差役與役民們忙調頭看顧,不多時,已有一隊兩千余的騎兵從坡下隆隆馳過。

 “已是今日第三隊,當真又有戰事起?”

 “鄧使君或已欲討李傕、郭汜二賊?”

 “定是如此!”

 看著騎隊馳過,山坡上役民便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得先前笑話緩解,差役心理上與這些役民略近些,便也肯費些口水為他們解惑,說道:“入冬後疫病漸少,使君令各地開關之後,往投我三郡之民眾卻又服盛,如今已是安置不下,此等事我縣衙中最清楚不過。為安置新入之民,使君從左軍師之議,遣六校尉之卒兵,西出往取三輔地用!”

 得差役解釋後,郗樂胖子卻是第一個跳出來,怒罵道:“畜牲輩之李傕、郭汜,合當早死!”

 眾人都知這胖子之前在長安附近日子過得甚好,如今卻這般淒慘,罪過自然都在李傕、郭汜身上。

 役民中亦有不少是三輔之地逃過來的,頓時與胖子同仇敵愾,齊罵二賊之惡行,又有人擔憂問道:“使君隻遣六校尉出征,敵得過李傕、郭汜二賊?”

 “受二賊之害,又時有羌人打劫,三輔之地民已多逃!”有對三輔情況知道詳細些的人回答,解釋道:“李、郭二賊已掠無可掠,軍心渙散,兵士多有逃歸西涼去者,亦有隨我等往逃鄧使君的。如今李郭二賊諸多挫敗,所轄已皆不滿萬人,又缺衣少糧,如何能敵六校尉之精卒?”

 差役對這人頓時高看一眼,亦笑道:“縣中前有朝廷榜文來,除李傕、郭汜二賊之三族外,其余附逆者若肯降,皆可得赦免,斬李、郭首級者,可得列侯!聽聞又是左軍師之計,由使君親往宮內恭請天子下詔的!”

 先前那對三輔情況熟悉的役民便皺起眉,半晌後才再出語:“三輔亂已如此,彼等賊雖擄掠日久,卻不善積蓄,如今恐多半連冬衣亦難覓。得天子此詔下,降者當眾,只是卻便宜這般賊廝!我等三輔之民,恨不能皆生啖其等之肉!”

 “民憤雖大,然若能得早平此亂,也是好的!”差役總結過一句,又呵口熱氣搓手,吆喝道:“這天氣卻越發冷得厲害,諸位速將今日事了結,好早歸城去歇息!”

 除郗樂外,役民們乾起活來反倒感覺不到冷,又懷戀陝縣城中取暖的篝火,聽差役令下後,皆忙著揮鋤頭繼續刨坑。

 差役皮低下,胖子亦常找由頭偷懶,不時有鋤頭脫柄、崴腳、出恭等事發生。他裝得又像,本性如此,差役雖恨得牙癢癢,卻也實在拿他無法,只是已暗下決心日後聘請役民時,定要擦亮眼不讓這無賴胖子再混進來。

 好在胖子這般滑頭的只是少數,有錢糧領,別人卻肯賣力氣,不多時,一個合葬用的丈余深大坑便被挖出來,又有幾個老實人去抬屍體來扔下。

 搬運第四具屍體的時候,動作略大了些,一塊白色物件輕飄飄地從草席中落出來。胖子眼尖,見得是一條好絹巾,應為女子所用之物,立即便向前一步,欲彎腰去拾撿。

 旁側的差役大怒,抬腿已一腳將胖子踹翻在地,怒罵道:“不要命了!”

 待胖子從地上爬起來,才記起草席中的人是因瘟疫而死,不敢與差役爭嘴,只是看那絹巾製得上佳,若不顧實在有些可惜。

 白絹巾平攤在地上,一角上還能看見沾有汙穢物,胖子之後再沒人敢去拾撿,差役手指著下令道:“一起埋了!”

 便有役民使鋤頭將它與屍體一起卷進坑內。

 往坑內填土的時候,胖子不再偷懶,跟隨眾人一起將活計乾完。

 今日事就算是完成,眾人一起行下山坡。待到陝縣城內領得今日應得的錢糧,余者四散,胖子郗樂卻又復出城,回原地取樹枝去刨那塊絲巾。

 填土時他已動過手腳,絲巾埋得並不太深,不多時便被取出。

 胖子人倒不傻,知道這東西沾過疫病,碰不得,需清洗得潔淨,再放置一段時間後才可用,便用樹枝挑著一路歸去。

 荊州瘟疫厲害,又沒親族可投奔,不比鄧季治下隨便尋個活計也能得衣食,胖子早絕了南下的念頭,只是苦於役事。如今有了這絹巾,日後拿來再哄一婦成家豈不是好?

 只是白絹巾被泥土埋過,看著實在髒,高挑著一路又怕旁人看見。

 左右顧盼,道旁有幾株青剛櫟,雖至寒冬,樹葉卻也尚青,只是上面覆蓋著一層細碎冰凌,便將絹巾挑在上面,左右去蹭擦。

 不多時,冰凌已將絹巾上汙垢多蹭去,胖子這才滿意,又挑著它去尋河水衝刷。待衝刷得小半個時辰,料已無事,方將它藏入懷中,自歸城去。

 趁疫情稍息,六校尉盡被派往長安附近去攻李傕、郭汜。

 鄧季領田豐、賈詡與數百騎黑鐵衛將六校尉送出弘農後, 又一路察看各縣民情,緩緩而歸。

 弘農郡之民戶多為新近才安置下的,各種問題自然很多,還需得尋地方官們交代叮囑一番。

 尚幸有河南、河內兩地經驗在前,楊立與新委派的縣令們有借鑒的,又都置有監察看顧,倒沒什麽太大的問題,所慮只是遺漏的細節。

 田豐、賈詡不比自家年青體格強壯,又正寒冬時,身子抵不住,鄧季便請二位軍師先回,自家再領百騎四處走看。

 近日天子已不敢再多生事,前番請其下詔,也老老實實沒動什麽手腳。屋內唐姬、蔡琰又都新懷上孩兒,鄧季還是比較滿意的。

 待到陝縣城外官道上,見路旁幾株青剛櫟,雖至寒冬,葉片卻也盡青綠,引得他心情大佳,記起前世幾首會唱的歌曲,便伸手摘一片,放嘴中“嗚嗚”幾聲,只是具不成調,又隨手拋開去。

 尚未歸雒陽,鄧季已病倒,其症為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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