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積雪又在消融,所以空氣尤其冷冽。郝風樓外頭罩著一件魚服,裡頭則是一件襖子,再外披著一層絨毛的披風。
站在楊府外頭等候良久,門房便出來,滿是歉意的道:“我家老爺剛剛下值,說是乏了,不便相見,大人……多有怠慢,大人請回吧。”
郝風樓並不覺得意外,其實兵部那邊有了動作,通過錦衣衛的渠道,郝風樓便立即明白怎麽回事了,不管楊士奇是什麽心思,這一次,確實多虧了他,親軍和六部是兩個系統,人家若是想和你玩踢皮球的把戲,你還真奈何不了他,若不是楊士奇出面,事情不會這麽容易有著落,自己之所以過來,就已經預料到楊士奇不會見自己的,理由很簡單,楊士奇需要避嫌,自己的身份,與楊士奇的身份格格不入,人家幫了忙,卻不想四處張揚,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有些人情,記在心裡就好了,而郝風樓登門造訪,不是要當面致謝,無非,就是表個態而已,拜帖送了進去,人家收到了郝風樓的表態,這也就足夠了。
這個楊士奇,似乎孤立無援,頗有幾分,想和自己聯手的意思,又或者,他只是單純想賣個人情,或許將來,大家有合作的可能。
不管什麽心思,對郝風樓來說都不是壞事。
其實那門房回來傳達楊士奇意思,見了郝風樓。心裡還有一些不安,不為其他的,只因為自己面對的。是如今早已凶名在外的郝風樓,他心裡琢磨,老爺這般拒絕人家,人家惱怒起來,未必敢對老爺不利,可是自己只是個小小的門房,若是衝撞了。天知道往後出門,會不會挨個悶棍。
可是郝風樓並沒有怒色,反而微笑點頭。彬彬有禮的道:“哦,既然如此,那麽郝某人告辭。”
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便走。
附近十幾個侍衛見狀。紛紛牽馬過來。
郝風樓也不上馬。只是步行。
天氣有些冷,風經過了街巷,似乎更加急促,鑽入了身子裡,像是刀刮一樣,郝風樓背著手,卻是慢慢踱步,如今尊為了錦衣衛都指揮使。郝風樓感覺到一種輕松,如今回望自己一步步走來的路。不禁有些唏噓。
這幾年他一直像是陀螺一樣轉著,不能停,也不敢停,這天下,似乎有忙不完的事,京師如此,諒山也是如此,而如今,功德雖未圓滿,郝風樓卻想自在一些時候。
反正天子要北狩了,隨駕的人員裡,沒有自己的份,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太子殿下在監國呢,自己這錦衣衛都指揮使,怎麽抽的開身,滿朝文武,如今絕大多數都成了太子的爪牙,這一點,天子不可能不知道,雖說這些人絕大多數都只是趨炎附勢,未必是出自真心實意,可是眼下這種情況,自己無異於是一根定海神針,得在京師裡矗著,雖然說是太子殿下絕沒有膽子敢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自己留在這裡,對天子來說,就多了一份心安。
郝風樓已打算閑下來,好生歇養幾日,尋個空,帶母親大人去寺廟裡進個香,或帶陸妍兒、小香香尋個地方玩玩,夫子廟那兒不錯,此時是冬日,會考的考生早已各自散了,那兒變得冷清,卻據說如今被一些人佔據,日夜表演雜耍、販賣一些稀罕物,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去。
思量間,郝風樓回到北鎮府司,還未進去,便有力士來報:“方才來了個公公,傳了陛下口諭,說是請大人入宮覲見,陛下有些話,要和大人說。”
陛下的召見,郝風樓早有準備,北狩在即,天子召見,必定是有事要交代,所以他打起精神,頜首點頭,轉而取道東安門,自是立即入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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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的地龍燒起來,整個暖閣俱是熱氣騰騰,朱棣隻穿著一件單衣,看著幾分邊鎮送來的奏報,心情倒是顯得頗好,或許對朱棣來說,這個北狩,意義不在於其他,卻像是完成他某種夙願。
都說江南好,可是朱棣卻感覺,這兒就像是一灘爛泥,舒適是舒適,久了,就渾身不太自在。
他想去北平,懷念塞外,早就想去走一走,故地重遊,去看一看。
現如今,是即將要啟程了,朱棣的心裡,不禁有幾分激蕩,只是即將動身,千頭萬緒的事,卻是不少,朱棣近幾日忙的不可開交,本早就想見郝風樓一面,可是今日才抽出空來。
郝風樓入閣,行禮:“兒臣見過父皇,吾皇萬歲。”
朱棣站在禦案前,微微欠身,提筆擬了一份奏疏,抬起頭來,將筆擱下,把手壓一壓:“坐,坐下說話。”
一個太監乖巧的搬了錦墩,郝風樓倒也不客氣,直接坐下。
朱棣站直,雙手負在身後,歎口氣:“你看這金陵的雪,沒甚意思,就像個老娘們一樣,稀稀拉拉的,不痛快,可是這兒也冷,比北平還冷,北平現在,多半也已大雪紛飛了,可是那兒吧,只要穿件襖子,就不冷,哈……朕為何發這樣的感慨……”朱棣抖擻精神:“朕要回北平了,是該回一趟,否則等待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到時再想走,那可就遲了,朕左右思量,還是決心將你留在這裡,不必伴駕了,朕不缺一個伴駕,缺的,卻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將才,你就留著吧,好生管好你的錦衣衛,你太年輕,年輕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就好在精力充沛,壞就壞在資歷,朕給你獨當一面的機會。”
朱棣來回踱了幾步,道:“不過對你,朕素來是放心的,今日叫你來,是問你一件事,你那神機衛,即將要入京了?朕聽楊士奇倒是說過一些,來了也好,這些人,有用,他們和京營不同啊……”
郝風樓聽了這句話,不禁微楞,可是很快,就明白了。
天子說這番話,可是對這太子監國的事不放心,這終究是天子第一次離京,身為一個多疑的天子,又怎麽可能什麽事都放心的下。這倒不是猜忌太子如何如何,可是漢王的事就發生在當下,那些想要從龍之人,若是心懷不軌,暗中挑撥一番,若是真有什麽事,說不準當真被人抄了後路。
而天子突然誇獎神機衛,倒未必是對神機衛有什麽讚賞,神機衛的前身是火銃隊,朱棣自然也曉得是一支精銳,可是一支精銳,還未必能博得天子的稱讚,可是神機衛的特殊屬性,只怕對於天子來說,意義卻是不同。
想想看,天子北狩,大批精銳的京營、親軍人馬即將北上,留下的,當然也可稱之為精銳,戰鬥力還是頗有保證,可是呢,這些兵馬久駐京師,和地方的瓜葛實在太深,說句實在話,早就已經養油了,官兵嘛,就怕和地方有什麽牽扯,這樣難免教人有點不太放心,而神機衛不同,相比來說,神機衛的底子,是最乾淨的,他們是‘客軍’,不可能和京師裡的某些人‘狼狽為奸’,同穿一條褲子,又是山長水遠的從交趾過來,素來被其他人輕視,多半絕大多數人,將他們視為南蠻子,可是道理就是如此,越是被人看不起,就越是放心,甚至,假若一旦‘出事’,這神機衛,怕就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力量了。
朱棣目光幽幽的看著郝風樓,其實郝風樓心裡也自知,自己和神機衛,也是一個道理,自己如今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可是前些日子的折騰, 早被滿朝文武所忌,也正因為被人排斥,對於天子來說,才可賦予完全的信任,因為無論是郝風樓,還是神機衛,若要謀反,那是斷然不可能的,必竟沒有群眾基礎嘛,可是若說和某些有群眾基礎之人狼狽為奸,那也絕無可能,因為名聲太臭,人家就算瞧得上你,也未必希望和你搭夥,丟不起這個人,會砸自己招牌。
也正因為如此,堂堂九五之尊,卻突然提起這麽一支不太起眼的軍馬,其實早就應在預料之中。
朱棣含笑:“好啊,朕知道,這些人,都是交趾的士紳土司子弟,你們郝家,這個法子好,將這些為我大明所用,讓他們死心塌地,為我大明效力,一舉兩得……朕啊……不能虧待了他們,兵部那邊,可都安排好了?”
郝風樓抱手:“托陛下洪福,早已準備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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