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有個武官快馬追上來,對朱棣甚是恭敬的道:“陛下是不是歇一歇,已經走了……”
朱棣側目去看他,那騎在馬上的人頓時身軀一震,將後頭的話縮了回去。
因為他分明能感覺到,陛下的眼眸裡,不只是蒼涼和悲哀,而是一股銳意,這銳意宛如神兵利器的鋒芒,竟是如此攝人心魄。
朱棣笑了,微微眯著眼,淡淡道:“好,就地扎營,趙晨,依著這樣的速度,只怕還需四五日才能抵達,四五日的時間,不過是白駒過隙,可是現在……”朱棣不由苦笑:“現在不同了,四五日的時間,足以改變天下的大勢,足以決定大明九鼎的輕重。哈……朕是有些乏了,命人埋鍋造飯吧,這一路風餐雨露的,將士們受苦了。”
朱棣已下了馬,自有親兵將那馬接了,只是馬鞭子依舊還在朱棣的手裡,趁著其他人拉起大帳、打起樁子的功夫,朱棣直接拿靴子在雪地上勾了一些簡單的線條,緊接著對著這些線條,直愣愣的發呆。
北風呼吼,吹的他盔甲上的翎羽瘋狂搖曳,可是他恍若不覺,口裡卻是喃喃念:“不成,不成,守不住的,九座城門,九座啊,那些瓦剌人,既然陷了薊縣,那麽薊縣的火炮……”
他不由長長歎口氣,道:“今日……怕就已經陷落了,卻不知郝風樓能不能護著高燧逃出去,只要南逃,終究能保住性命,回到金陵。有了江河做屏障,這半壁江山……想必還能守住罷。半壁江山,江山半壁,呵……呵呵……朕落到這個境地,那麽當初的靖難。又有什麽意義?莫非這是天命,是報應?”
朱棣長長歎息,心裡不禁想,太子穩重,一旦得知了消息,得知自己的父皇已經完了。在群臣擁戴下,登基為帝,雖然未必能驅逐韃虜,可是維持南北對峙的局面,料來是可行。至於山東的漢王……這個兒子。和太子素來不睦,想來,是不會南下的,以他的火爆性子,多半會帶兵負隅頑抗,可是……哎……高煦只怕命不久矣,要隨朕一道去見太祖皇帝了。
趙王……雖然很糊塗,可是倒是不必太過擔心。郝風樓這個家夥,雖然守不住北京,想來脫身之計。卻是有的,有他保護,高遂能活下去。
至於……至於那些百姓……
想到這裡,朱棣突感自己的胸口猛地被重錘敲擊了一下,他突然狠狠的用靴子抹去雪上的線條,惡狠狠的道:“不。北京城一定要守住,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也一定要守住,祖宗的基業。不能毀在朕的手裡;這萬萬個百姓,也絕不能……不能……否則,朕的罪孽,太大,太大了。”
幾個親兵見狀,連忙上前。
朱棣揮揮手,道:“不必過來,也不必擔心,朕沒有事。”
他拋下了手裡的馬鞭子,踩著雪,往僻靜處去了。
親衛們隻得亦步亦趨的保持一段距離,小心翼翼跟著。
在那無人處,遠眺著白茫茫一片的雪原,朱棣發現,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按住了腰間的劍柄,任由大風將他的袍子吹的鼓起,那眼眸卻是變得堅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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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號角,嗚嗚的發出巨響。
就在這朝陽門外,萬余鐵騎展開了攻勢。
顯然,這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瓦剌人攻城的手段,其實並不高明,但也絕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比如即將從薊縣運輸來這兒的火炮,比如回回炮,比如雲梯……
這些手段,自從蒙古人入主中原,入主江南半壁的時候,就已掌握,而且極為精通。
只不過……眼下是千裡奔襲,時間倉促,準備卻是不足,不過這也無妨,他們並不介意,先用最原始的辦法,暫時先去瓦解城內明軍的意志,在他們看來,這些北京城內的明軍,不過是一群老弱病殘而已,雖然驕兵必敗,卻委實沒有認真對待的必要。
馬哈木帶著也先親自壓陣,他的目力一直延伸到了朝陽門城樓上,見那女牆之後,出現無數的人影,不由笑了。
馬哈木忍不住道:“也先,也先……你說這些漢蠻子,是不是已經開始在瑟瑟發抖了,他們理應害怕吧,他們當然應當害怕,因為今日,他們所有人都要命喪於此,你知道蒼天賜予咱們的是什麽麽?賜予我們的,是強壯的體魄,是矯健的駿馬,是無以倫比的勇氣,有了這些,我們就可以去殺那些蠻子的頭,去擄掠他們的女人,去搶掠他們的財物,去燒掉他們的房屋,哈哈……痛快,痛快……人生如此自可樂也,這是漢蠻子的話,漢蠻子雖然懦弱,可是許多話,卻很精準……”
也先笑了,道:“祖父,突兀哈已經按耐不住了。”
突兀哈,乃是馬哈木帳下一員驍將,也是瓦剌有名地勇士,他曾一人手刃三頭野狼,可以將駿馬摔倒。
此時那如鐵塔一般的身影已經自馬隊中越眾而出,旋即狠狠的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發出了一陣怒吼。
於是乎,那原本還算安份的鐵騎,頓時變得不安份起來,無數人一起發出大吼:“殺……殺……殺……”
有人忍不住大叫:“突兀哈……突兀哈……”
於是所有人群情激奮,瘋狂的吼著勇士的名字:“突兀哈……突兀哈……”
這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直破雲霄,也刺破了這些人座下一匹匹健馬的耳膜,它們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它們開始暴躁,開始瘋狂的用前蹄刨著雪地,發出息率律地嘶鳴。
突兀哈手持長刃,長刀一揚。
鏘鏘……
無數柄長刀亦是揚起來,宛如林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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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風樓眯著眼,站在城樓上,城下的氣勢,非但沒有讓他膽寒,反而也讓他受到了感染。
他的眼睛紅了。
他舉起了手,身後的傳令兵看到了郝風樓的動作,立即大吼:“大人有命,迎敵,迎敵!”
“大人有命,迎敵……迎敵……”
咯吱……咯吱……
那厚重的城門,居然打開……
吊橋,亦是放下,事實上,這吊橋下的護城河,其實已經失去了作用,因為此時河面早已結了冰,足以承載千軍萬馬。
郝風樓笑了,帶著幾分獰笑:“你們沒有想到吧,沒有想到,今日是老子和你們這些所謂地勇士,正面對敵,來吧,讓我來見識,天下最驍勇的騎兵,有多大的威力。”
嘩啦啦……嘩啦啦……
正在這時,一隊隊的神機衛已經自內城出現。
打開的城門雖然洞開,不過裡頭便是甕城,等到神機衛的將士自內城中出來,那內城厚重的大門,則是緊緊關閉。
這偌大甕城,就仿佛成了一個天然的鬥獸場,而現在,勇士已經登場,就等那龐然巨獸入甕了。
甕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在這裡,神機衛卻還是有所準備,這裡的四處,都已遍布了拒馬和三菱的釘子,隨著鍛造技藝的提高,這種三菱釘幾乎已經可以批量的生產,只需要隨手灑在地上,就成了天然的地釘刺。
神機衛官兵,已是列好了隊伍,他們打起了旌旗,宛如孤獨的戰士,任由那旌旗隨風而動,而所有人,都沒有動,他們腳踏在雪地上,手握著火銃,一個個胸膛在起伏,口裡呵著白氣,他們的手腳都已經冰涼了, 可是那一張張臉,帶來的卻是更多的寒意。
“整裝。”
“整裝……”
所有人動了,一個個低下頭,開始最後一次對自己身上的器械進行一次查驗,雖然在此之前,已經進行過多次的整裝,可是現在,所有人都很認真,沒有人大意。
此時……郝風樓也已從城樓上下來,他一步步走到了隊伍之中,與他們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郝風樓站著的位置,是第一列的隊尾,沒有任何的鼓動,沒有任何的話語,只是沉默,穩穩的站著,目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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