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實在太大了,不但牽涉到了天子寶座的合法性,更關系到了整個靖難的是非,宮闈之間的內幕,朱棣與朱允文之間的關系,無論是現在還是後世,都是所有人津津樂道的問題。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說到底,皇權的根本,來自於天,所謂受命於天、即為天子,朱棣的合法性在於,他要誅殺奸臣,而奸臣卻將建文皇帝害死,天子蒙難,朱棣呢,又是馬皇后的‘兒子’,太祖皇帝在的時候,又似有立朱棣為‘太子’的企圖,只不過因為奸臣們反對,這才作罷。
這個時候,朱棣不登基誰來登基?
一切的一切,都在於建文,建文必須得是死的,不但要死,而且還得是被奸臣所裹挾,最後被奸臣害死。
這裡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疏漏,那麽朱棣便是民賊獨夫,便是殺侄的奸臣賊子,一旦這個根本動搖,即便是擁有武力彈壓,可是天下兩京十三省,如此多的州府,一旦遍地開花,絕不是好玩的。
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難測,一個不好,都可能釀出問題。
就說在廟堂之上的這些諸公,別看一個個表著忠心,可若是他們得知建文沒死呢?即便是他們不敢有什麽舉動,卻也不能保證一些官場失意之人,退居幕後,為此謀劃。
郝風樓籲了口氣,道:“陛下,漳州那邊的人,是不是要料理掉?”
朱棣撫案,目光深沉:“你怎麽看?”
郝風樓搖頭:“經手的人太多,若是一不小心,有那麽一兩個漏網之魚,一旦傳揚出去,又突然憑空少了這麽多人。反而不妥當。”
朱棣頜首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
郝風樓繼續道:“況且,若是有人猜測出了端倪,必定會給自己事先留有余地,以免被殺人滅口。少不得要托付一些最信得過的親朋好友。一旦出事,好教他們放出消息。所以兒臣以為,殺人,不能解決辦法,漳州府這麽多的差役。沿途還有護送的衛軍,足足數百人,也瞞住消息,是殺不盡,也殺不絕的。”
郝風樓斟酌著開口,他當然清楚,天子找自己商量。是因為有些話,不能和外臣去商量,因此自己的每一句意見,都十分重要。沉吟片刻,郝風樓繼續道:“況且,這消息,肯定捂不住,遲早還會傳出去,父皇與其把心思放在捂蓋子上,還不如,想想善後之策。比如……這個黃姓的和尚,必定是假的,無論他是否建文,都不能承認。不如……人送到之後,卑下先審審看,若是假的,那再好不過,立即公布天下,若是真的,則密令他來見陛下一面,至於該如何處置,再從長計議。”
朱棣頜首點頭,道:“這樣最好,可是朕還是有些擔心,你說說看,這個人當真是建文麽?”
郝風樓鄭重其事的道:“不離十了。一方面,那漳州知府可不是傻子,他之所以上報,並非是要邀功,因為此事承擔了太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要掉他全家的腦袋,所以若非仔細查驗,細細盤問,卑下以為,他絕不敢上報的,即便是上報,他心裡也是有些不安,可是不報,又怕將來事情傳揚出去,天子責問,因此,漳州府那邊,決不會有什麽問題,他們既然初步確認了身份,出入不會太大。”
“至於奏疏中所言的細節,以卑下之見,似乎也沒有什麽疏漏之處,建文出逃匆忙,偽造僧人是最好的辦法。在漳州藏匿,亦是說得通,所以……卑下以為,這個黃和尚,應當就是建文,沒有人會拿這個來開玩笑,這個玩笑,他們也開不起,到時陛下一看便知。”
朱棣忍不住歎氣:“這個侄兒,其實人還是不錯的,只是可惜,他誤信人言,非要將朕和兄弟們置之死地,削藩、削藩,他削的哪門子藩?他若只是解了兵權,朕無話可說,可是非要喊打喊殺,偵騎四出,到處拿人,逼得大家家破人亡,逼得朕無路可逃,否則,朕何至於如此?害人者必自害之,這不是朕的錯,朕亦所恨,怪隻怪他自己,不知好歹,不講情分。”
朱棣旋即冷笑:“朕在北平時,聽到一個個藩王被削為布衣,又或而死的消息,心裡對這朱允文,早已恨之入骨,只是那時朕為臣,他是君,而今日,朕是官兵,他卻是賊,他逃了這麽多年,如今,也該給朕一個交代。可恨那些無知之人,只是唏噓建文的遭遇,含沙射影,將朕比作是面目可憎的王莽、曹操,卻不知道,朕若不是為當日形勢所迫,豈會有今日。郝風樓,你能明白麽?”
郝風樓知道,這是一筆糊塗帳,永樂和建文,沒有誰是好東西,不過在許多人眼裡,卻不這樣看,朱棣想必,也料到千秋之後,會是什麽結局,這才唏噓,在郝風樓看來,假若那時他是燕王,朝廷削藩甚急,到處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捉拿藩王,又派出大臣前往北平監視,一副要將你置之死地的模樣,自己也決不會束手就擒,所謂的愚忠愚孝,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郝風樓身上。
郝風樓點頭:“兒臣明白,陛下毋憂,這件事,兒臣來進行安排,只是不知,父皇還有什麽吩咐?”
朱棣目光深邃,沉吟片刻之後,一字一句道:“若是真到了情況緊急的地步,不必來請示朕,你大可以自行處置,如果……外間沸沸揚揚,那就……”
朱棣化拳為掌,切了切自己的脖子,目露出凶光。
郝風樓道:“兒臣知道怎麽做了。”
朱棣長身而起,背著手看著郝風樓:“你要明白,建文亂不了朕的心志,朕之所以為難,不是因為朕擔心什麽,也不是顧念什麽叔侄情分,所以你辦事,不必有什麽顧忌。還有,漢王在邊鎮那兒,似乎有些不規矩,神武衛那邊,有什麽消息麽?”
神武衛每日都會有一些簡報送到郝風樓的案頭,近來因為關注大同府,所以郝風樓這兒,倒是有一些消息,不過眼下這些東西,只是一些細枝末節,郝風樓心裡想,此時還是不要奏報的好,於是搖搖頭:“沒什麽有用的,兒臣辦事不利,還請父皇責罰。”
朱棣笑了笑,揮揮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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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鎮府司,郝風樓一切如常,心裡卻在琢磨關於那建文的事,他一時失了神,倒是周司吏恰好過來,道:“大人,東城那邊傳來了一些消息。”
郝風樓在案頭後靠著椅子,顯得有幾分疲倦,道:“又出了什麽事?”
周司吏道:“有個教人拳腳的師傅,和人發生了爭執,因為是在酒肆,那酒肆是交了平安錢的,所以有幾個弟兄過去調解,只不過……那師傅倒似是頗有背景,後來驚動了漢王府,據聞是漢王府世子朱瞻圻那邊派了個親衛來,要把人領走。”
郝風樓不由道:“一教人拳腳的,竟還能驚動漢王府,這京師,倒還真是有意思,隨便一個人物,都這樣有來頭麽?”
周司吏道:“不過似乎那位世子爺,知道是錦衣衛,倒是頗為克制,只是索人,還說不是什麽大事,砸的東西,一應都是漢王府來賠償,朱瞻圻此人學生是略知一二的,他的性子,很像是漢王,平時驕橫慣了,無風也要生起三尺浪的人物,此次如此低調,似乎是賣了大人的面子,料來他也不願開罪大人。”
郝風樓莞爾,自己什麽時候,已經連堂堂藩王世子都不好招惹了,看來自己已經凶名在外,嗯,以後還要繼續努力。
郝風樓吩咐道:“人已經放了麽?既然肯賠償,也就不必太過追究,息事寧人吧,還有,那個教拳的師傅,好生的打探一下,看看是什麽路數。”
周司吏連忙點頭:“學生已經安排了,東城那邊,已經派出了人手,想來也就這幾日,會有回報。”
郝風樓想起什麽,猶豫片刻,似乎覺得周司吏此人做是頗為穩妥,便道:“還有一件事,想要交代,過些時日,會有一些欽犯抵達京師,詔獄那兒,人多嘴雜,很是不便,嗯……這些人,會安排在紫金山裡,不過錦衣衛這兒,得立即放出一些人去,好生查探一下,看看近來京師,有什麽動靜,不要大意,任何風吹草動,本官都要知道,明白了麽?”
不能問的事,周司吏是向來不多問的,周司吏連忙點頭:“學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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