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太大,隨著一個家丁出了小廳,七彎八繞,郝風樓的目光應接不暇,還未回過神來,便領到了一個側廳。
這時候隻是明初,奢華之風還沒有正式興起,所以雖然府邸氣勢磅礴,但是廳堂裡的裝飾多以簡便為主,陸家雖是武勳世家,但也有些附庸風雅,在側廳裡的陳設簡單而帶著幾分墨香氣,當然,這主要得益於牆壁上的一些字畫。
身為情聖,不但要精通音律,更要懂得各種詩詞,無論朦朧詩、現代詩、梨花體又或者是唐詩宋詞,郝風樓都倒背如流,想要感動女人,應景的詩詞不能做到信手捏來,顯然是不夠的。
所以在書畫的欣賞方面,郝風樓也有他的獨到之處,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牆壁上的一幅行書吸引,看得出來,這幅詩詞是仿作,可是比起真跡起來,郝風樓更有興趣琢磨仿作,因為真跡常有,但是高明的仿作卻是少見,尤其是那些能夠懸掛裝飾於豪門宅邸的仿作,那更是鳳毛麟角,仿作能仿出水平,甚至比真跡還難得。
郝風樓負手駐足,卻是差點忘了坐在這側廳裡還有一個人。
此人似乎在這裡呆了不少時候,綸巾儒服,一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打扮,年約雙十,生的也頗為秀氣。
他一見到郝風樓進來也不做聲,隻是郝風樓和自己之間進行比對,似乎覺得自己賣相上略遜一籌,眼眸中立即掠過了一絲嫉色。
他冷冷一笑,道:“兄台也過了初試?”
郝風樓恍然,這才注意到他,見他很不客氣的打量自己,點點頭道:“正是,還未請教。”
此人不耐煩地道:“我姓周,名言,你要叫我周公子,你又是誰?”
這個叫周言的,架子倒是不小,郝風樓對他自然沒有好感,道了自己姓名,隨即道:“周公子也是來應募?”
“這是自然。”周言自信滿滿地道:“也不知是你走了什麽運,竟也通過了初試,不過本公子奉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這陸家小姐乃是本公子的囊中之物,想和本公子爭,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多少份量。”
郝風樓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個家夥居然是來搶本少爺女人來的。
周言也很憤怒,本來這次初試隻有他一人通過,原以為隻要過了今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陸家小姐的老師,而後再學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來一個郎情妾意,把陸家小姐弄到手,不但能抱的美人歸,這榮華富貴更是不可待言。
誰曉得就在初試結束的當口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此時他恨透了郝風樓,可是又不免暗暗試探一下郝風樓,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什麽來路。
面對這種無禮,郝風樓冷笑以對,道:“有沒有份量到時便知。”
周言怒道:“那我問你,你可有功名?”
說到功名,周言面帶得色。
郝風樓淡淡地道:“功名於我如浮雲一般。”
“哈哈……”周言大笑道:“還以為是個勁敵,原來是個草包,哈哈……本公子告訴你,本公子乃是秀才,不但如此,還是鎮江府的廩膳生員,來年就要參加省試,遲早要中舉做官。不過嘛……做官沒意思,就算要做官,也得先抱了美人歸再說,這陸家小姐,本公子志在必得,你一個沒有功名的家夥,憑著幾分氣運過了初試就想和本公子搶女人?你是哪一根蔥?”
這家夥嘴巴太賤,不過郝風樓知道,姓周的家夥表面上胡言亂語,可是他很聰明,他故意踩自己,就是想要讓自己失去信心,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心理戰。
“怎麽,你不吭聲?罷了,本公子可憐你,我這裡呢,有十幾兩銀子,權當是你的辛苦費,你若是現在知難而退,這銀子就給你,如何?”
周言已經開始展現自己的財力了,他意氣風發,一臉自信,相比之下,平淡如水的郝風樓就顯得落了下風。
郝風樓道:“我不要銀子,我要做陸小姐的先生。”
“嚇!”周言幾乎要跳起來,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你為何不撒尿照照自己,你連功名都沒有,想必連書都沒讀多少吧,像你這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人本公子見得多了,做人要知進退,不要不曉得好歹!”
郝風樓平淡地道:“我讀過書。”
“學些皮毛有什麽用?”周言繼續譏諷他:“粗通文墨就想做人先生,就想和本公子搶女人?”
郝風樓道:“我說過,功名是浮雲,我不在乎功名。”
周言幾乎要捧腹大笑了,原來是個書呆子,冷笑道:“連功名都沒有,也好意思自稱讀書人。”
郝風樓道:“我讀書隻是作樂,可不是用來博取前程。至於我的學問如何,我也說不清,不過……”他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道:“不過你既然這麽說,那麽我隻好請公子賜教了。”
郝風樓看向牆上的一副《入春圖》,道:“周公子,你看這畫中春意盎然,以周公子的才學,能否吟詩一首?”
周言呆住了,即興作詩?他雖然會作詩,可是即興做詩,那也隻有曹植那種七步成詩的天才才玩得轉,他不過是個小小秀才,一時之間怎麽做得出來。
意識到郝風樓在故意打擊自己,周言冷笑道:“我一時沒有興致,怎麽,莫非你能做得出來?”
郝風樓毫不猶豫地道:“外頭下著細雨,可是屋裡又看到這春圖,我一時盡興,倒是有了。”沉吟片刻,道:“蔥蔥溪樹暗,靡靡江蕪濕。雨過曉開簾,一時放春入。”
周言差點要吐出一口老血,還真是一首五言詩,無論是立意還是用詞,都算是上佳之作,這真是他做出來的?周言可是識貨的人,這樣的詩便是進士、舉人老爺也得花費些功夫才能琢磨出來,而眼前這個沒有功名的家夥居然即興做出。
可是你要質疑郝風樓抄襲,又顯然很沒有道理,因為詩詞這東西傳播很快,而周言又是秀才,在鎮江府裡經常和文人墨客們聚會清談的人物,若郝風樓是抄襲別人,這詩詞自己不可能沒有風聞。
周言開始一臉古怪的打量郝風樓,對郝風樓的話有幾分相信,說不定真是哪家的世家子弟,家學淵源深厚,再加上家大業大,也不指望讓子弟出來考什麽功名,又或者想要厚積薄發,等到差不多時候再放出來一鳴驚人。
種種的可能在周言腦中掠過,他悲憤,疑慮,自信心開始動搖。
郝風樓又從容地道:“這一轉眼的功夫,我倒是又來了靈感。”
還有……
周言又有吐血的衝動。
郝風樓搖頭晃腦地道:“我從松江沿途到鎮江,今日見了這入春圖,心裡便想到近幾日的際遇,詩興大發,就再來一首,讓公子見笑。”他肅然而坐,旋即脫口而出:“丹徒縣南江水斜,春來兩岸無人家。深林日午鳥啼歇,開遍滿山紅白花。周公子,以為如何?”
這些詩都是郝風樓在師傅督促下背誦的詩詞,如今派上了用場。
周言目瞪口呆,自信心徹底動搖,丹徒縣就是鎮江府的治所,也就是現在的鎮江府城所在地,至於郝風樓的兩首詩,都是脫口而出,隨便一首,都算是上品,這個家夥居然信口做出兩首。
正在周言的自信心要崩潰的時候,郝風樓又苦笑,道:“我作詩就是如此,一旦作了,就沒有停歇,從前有一次和人對詩,一個時辰作了十幾首出來,你看,我現在又來靈感了。”
還來……周言那可憐的自信心化為烏有,連自尊心都受到了打擊,不過他漸漸發現,郝風樓這個家夥一看就是平時不怎麽出門的書呆子,才華自然是有,不過人情世故……
周言打斷郝風樓道:“風公子的詩還算可以。”他勉強說了可以二字,心卻在抽搐,郝風樓若隻是可以,他就隻能算是狗屎了,最後他婉言道:“隻是風公子既然有如此才華, 何必要來陸家應聘做個先生,我一瞧你便知你是世家子弟,這……”
“哎……其實我也不想來的。”郝風樓愁眉苦想地歎氣道:“隻是族中長輩非要逼著我來,說是年紀不小,是該婚配了,恰好族中有個遠親,在陸家做事,他寫信傳書過來,說是陸家有一小姐,國色天香,讓我來做她先生,至於其他,就看我的造化了。再者說了,我這遠親如今在陸家,也算有幾分聲勢,有他照料,家裡也放心一些。”
周言的瞳孔放大,心在一滴滴的淌血,這一次,他真想噴出一口老血了。
你才華好倒也罷了,你家學淵源深厚也不說了,居然在陸家還有人……
不公,不公啊……
周言恨不得捶胸跌足,他立即想到,難怪這個姓風的家夥能輕易過了初試,按理說這樣的人,就算再有才情,可是人家考校的是女四書,除非在這上頭下苦功,否則就是王安石范仲淹來,也得歇菜。
如此一想,周言明白了,這是有人放水,這個家夥上頭有人,搞不正當競爭,初試的時候就已經和相關的人打好了招呼,黑箱操作。
周言的自信心徹底崩潰。
他不由道:“你那遠房表親,不知在府上擔任何職?”
郝風樓淡淡的道:“隻是府裡的大管事而已。”
周言那略帶幾分俊秀的臉狠狠抽搐了幾下,前景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