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聽了父皇的話,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其實他自己也是亂的很,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資敵,還是為自己謀劃。
只是權謀二字,本就是雙刃劍,若是不能傷人,便只能傷到自己。自己今日所為,是便宜了郝風樓,還是最後讓自己得利,卻是後話。
當著父皇的面,朱高熾自然不敢露出半分不悅,於是歡欣鼓舞地道:“父皇聖明。”
朱棣點點頭:“你下去吧,朕要靜一靜。”
朱高熾連忙起身,心裡不免有幾分遺憾,這些時間,自己一直沒有和父皇獨處的機會,只是沒想到,這才說了一字半句,就該走了,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乖乖行禮:“兒臣告退。”
朱高熾從暖閣中出來,心裡有些遺憾,父皇這些日子,對自己是寬厚了一些,只是依舊有些冷淡,這使他的一顆心依舊懸著,此時天寒地凍,暖閣裡溫暖如春,踏出來時卻是寒風刺骨,朱高熾不禁縮了縮身子,抬腿正要走,便看到此時一個人朝暖閣這兒走過來。
朱高熾認得是郝風樓,而有個太監亦是迎上去,卻聽那太監對郝風樓道:“侯爺,陛下候你多時……”
朱高熾心裡咯噔一下,方才父皇對他說的是需要獨處,要靜一靜,可是卻是候郝風樓多時,這就是說……郝風樓不是自己要求覲見,而是父皇召來的,父皇方才對自己所言的。只是托詞而已。
自己的父親,對自己如此疏遠,言語平淡。反而……
朱高熾的臉拉了下來,他不理郝風樓,不過和郝風樓錯身而過的時候,郝風樓卻側身一讓,朝朱高熾拱手,道:“見過殿下。”
朱高熾背著手,一股厭惡之色此時竟有些掩飾不住。卻還是勉強的道:“哦,是海防候,本宮許久不曾見你了。你的氣色比從前要好,莫非是有什麽喜事麽?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宮是不是該慶祝一二。”
郝風樓含笑道:“哪裡有什麽喜事,殿下說笑了。”
朱高熾看了郝風樓一眼。便收了眼眸。淡淡道:“本宮有事,先走一步,來日再敘。”
他沒心情理會郝風樓,拖著他那有些殘缺的腿和大腹便便的身子便走。
倒是這時候,郝風樓卻是叫住他,道:“殿下……”
朱高熾隻得駐足,帶著幾分慍怒,回眸看郝風樓:“不知海防候。還有什麽見教?”
郝風樓謙虛的道:“見教不敢當,殿下言笑了。事倒是有一件,再過幾日,犬子便要滿周歲,因而設了個小宴,不知殿下肯賞光麽?”
朱高熾沉吟片刻,道:“只怕本宮有要事纏身,抽不開身,到時自會隨禮。”
“那麽……多謝了。”郝風樓含笑,他知道朱高熾是不肯來的,因為到時宴請的人,除了趙王便是朱高熾最厭惡地陳學黨,他要是肯來,那才是怪了。
不過他肯隨禮倒也好,堂堂太子,當然不能小氣,這禮,肯定是不輕的。
目送走了朱高熾,郝風樓便朝身邊引路的太監笑吟吟的道:“王公公可有空麽?”
這公公面露難色:“只怕要當值,倒是讓侯爺費心。”
“哦。”郝風樓一臉遺憾,道:“那可就真可惜了。”
這公公便笑嘻嘻的道:“奴婢也隨禮。”
“這倒不必。”郝風樓正色道:“你在宮中當差,平時攢些體己錢不容易,這禮我若是收了,心中實在不安,大家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心意到了就是。”
平白無故的賣了這太監一個人情,郝風樓已到了暖閣外頭,跨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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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已聽到外頭的動靜,笑呵呵的問步入暖閣的郝風樓,道:“怎麽,什麽心意到了就是。”
郝風樓隻得如實稟告。
朱棣不由微楞:“勤政滿了周歲,這事兒,朕倒是忘了。”
朱棣坐下,旋即道:“好啦,你且坐下,這件事暫且擱一邊,今日教你來,本來是詢問一下這南邊民怨沸騰之事,只不過太子說的一些話,發人深省,看來這遷民之事,卻還是繼續下去。正好,朝廷也趁此機會,清查一下流民和逃戶,哎……這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觸目驚心啊,太祖在的時候,可曾見過有人有這般大的膽子,可如今呢,這才幾年,朕竟不知,在這黃冊之外,竟還有這麽多不在籍的百姓,這個先例,可以推諉給建文,或許是他開個口子。可是朕現在是天子,說到底,責任終究還是在朕,或許是朕太寬厚了,朕喊你來,便是打算動用錦衣衛,好生清查一下……”
郝風樓聽了,卻是坐的筆直,搖頭道:“陛下,微臣以為,這件事,不能查。”
“嗯?”朱棣面露疑惑,道:“這又是為何?”
郝風樓正色道:“逃戶和流民之事,在洪武年間沒有出亂子,並非是因為朝廷對此事嚴厲,只是因為洪武皇帝蕩平天下,百姓經歷了諸多戰亂,人口大為減少,因此天下各處都有荒地,當時在冊的百姓,不過二百萬戶而已,因此百姓們編入黃冊,各種開墾,自然不會有什麽亂子。只是這數十年來安養生息,兩口之家,兩代下來,卻成了十口之家,人口已翻番了兩倍有余,從前一戶兩三口人家三十畝地尚且勉強有些盈余,而如今到了這一代,卻是幾個兄弟十幾口人指望著三十畝的地過日子,這樣的日子,怎麽維持的下去?正因為如此,許多人不得不舉債度日,最後有不得不將田地押出去兜售,沒有了土地,隻好租種別家的水田,可是一旦欠收,日子就過不下去了,陛下,人是要吃飯的,餓著肚子,難道能坐以待斃麽?因此這才有了流民,有了逃戶,朝廷若是清查,就算將人清查了出來,又能如何?因此微臣以為,唯有給予安置,且不論他是否在編,睜隻眼閉隻眼,給他們一口飯吃,大家自然而然,也就遵守法令了,若是貿然四處清查,不免使人疑懼,怕要鬧出亂子。”
朱棣闔目,似也有些猶豫,道:“那照你這麽說,這些人,統統都趕去暹羅去?”
郝風樓微笑道:“微臣可不敢這樣說,其實這也不必趕,微臣命人四處偵查,卻是知道單福建一地,雖然朝廷海禁,可是楊帆出海的百姓,卻數不勝數,陛下,人挪活、樹挪死啊,洪武年間有洪武年間的問題,這當今也有當今的問題,萬不可一概而論。”
朱棣不禁笑了:“想不到你這錦衣衛指揮使,竟也能微言大義,朕竟是小瞧了你。”
郝風樓訕訕一笑,道:“大道理,微臣其實是不懂的,論起讀書,微臣與廟堂上的學士和尚書相比,實在是連提鞋都不配,不過微臣卻知道世情,知道民情。”
朱棣頜首點頭,道:“這倒是實話,好罷,那麽依你之見,這流民和逃戶之事,就靠一個定南來解決?”
郝風樓想了想,道:“這當然不是治根,只是治本,總有一天,定南的土地也都會開墾乾淨,到時也會人滿為患,只是暫時緩解一時之需罷了,不過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百年之後的事,誰能預料,太祖皇帝何等聖明,可是哪裡料到,在洪武年間,朝廷還在鼓勵生育,隻嫌這荒地尋不到人開墾,不能把大片的桑海變成滄田,哪裡會想到,這幾代下來,天下就已人滿為患,百姓就已人滿為患了呢,微臣只是個蒙古大夫,隻曉得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世上,既不會有什麽靈丹妙藥,能治世間疑難雜症,也不會有什麽方略和國策,能永絕天下的所有弊病,後世的事,該後世的聖君去操心。微臣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就知道了一個道理。”
朱棣來了興趣, 道:“卻不知是什麽道理。”
郝風樓微笑:“這世上,但凡有包治百病的,多半就是騙子;有說任何東西,能延續萬世的,怕也只是笑話罷了,秦皇在的時候,開天下先河,置郡縣,書同文車同軌,本以為那樣的國政,必定能延續萬世,最後如何?可見這世上的事,什麽都不能打包票,這治國和施政,無非就是泥瓦匠的手段,哪裡漏了就補一補,哪裡壞了就修一修,別無他法。”
朱棣聽罷,不由慍怒,忍不住拍著案牘,呵斥道:“你郝大的膽子,竟敢誹謗太祖?”
郝風樓本說的起勁,誰知朱棣大怒,倒是一頭霧水,禁不住道:“微臣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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