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婦女的淒厲叫聲,那聲音聲嘶力竭,讓人聽了都不禁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所有人都被這個聲音驚動了。吳建飛一聽到這個聲音,眉頭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
眾人循著聲音找到了這名中年婦女,只見這名婦女趴坐在地上,不時用雙手拍打著地面,滿臉的淚水,口中不停的喊著:“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兒啊!媽對不起你啊!你讓我怎麽跟你死去的爹交代啊!”
吳建飛疑惑著向父親看去,他相信父親應該知道這個女人的情況。
吳興國開口說道:“這女人名叫劉桂芝,是陳家屯人。他丈夫外出打工,前年不幸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過去了,剩下個才滿周歲的娃和她相依為命。剛才就是他最後上車的,她說她把丈夫的遺物落在家裡了,要回去取。看這樣子他兒子怕是出了什麽事。”
吳建飛聽了老爸的解釋,頓時猜到發生了什麽,趕緊跑到劉桂芝的身邊:“你兒子究竟怎麽了?”
劉桂芝一聽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吳建飛的袖子,滿臉淚痕,抽抽噎噎的說了半天,吳建飛才算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
原來,劉桂芝剛才回家取丈夫的遺物,就讓兒子先上車,因為要趕時間她轉身就往家裡跑去。卻沒想到她的兒子乘人不注意,也跟著跑回去了。自從她丈夫去世之後,兒子跟她相依為命,現在媽媽突然離開自己身邊,對於一個才三周歲的孩子來說,心裡十分忐忑。
當時正是深夜,大家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有的在幫群眾上車,有的在組織群眾,夜色下,誰也沒留意一個小孩子跟著大人回家去了。
九十年代初期,很多村莊的道路都沒法通車,陳家屯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卡車只能停在大路上。誰知這一來一回,兩人竟然走散了。
車上人多,劉桂芝回來之後,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還以為被人群擠到裡面去了。結果到了鎮政府大院下車,人都下完了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這下她可慌了神。兒子是她現在所有的精神寄托,兒子沒了讓她怎麽能夠活下去?
劉桂芝整個人都如同墜入了深遠,陷入了深深的絕望當中。
現在已經將近五點鍾,洪峰隨時可能到來,即使政府大院和松溪河隔著數公裡遠,大家也能夠感到此時河裡的洶湧澎湃。一時間,眾人沉默了。
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回去救一個和自己毫不相乾的小孩?更何況,即使回去找也不一定能夠找到!雖然現在天已經蒙蒙亮,但是依舊是風雨交加,要在這個時候回去找一個才三歲的小孩並不好找。
雖然眾人心中都十分不忍,但是毫無疑問,這個時候呆在鎮政府是最明智的行為。
吳建飛的內心也在激烈的掙扎著,救還是不救這兩種答案在他內心激烈的交鋒。雖然他知道這個時候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甚至可能把自己給搭進去,但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幼小的生命就這樣逝去。
而且吳建飛知道,這個小孩如果沒了,劉桂芝肯定也就活不下去了。
其實也沒有多少時間給他猶豫了,風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密,這是洪峰來之前的先兆。
“指揮長,你的專車呢?”吳建飛站起身來,向吳興國問道。大庭廣眾之下,
他還是喊吳興國的職務比較妥當。 吳興國一聽,眼中頓時露出複雜的表情。兒子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他當然感到驕傲,如果再年輕個十歲左右,他也會毫不猶豫站出來的。可是眼看著洪峰就要來了,兒子這一去……
吳興國有點不敢去想。
見吳興國正在猶豫,吳建飛接著道:“別猶豫了,再猶豫真來不及了,快把車鑰匙給我!”
見兒子如此堅決,吳興國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瞬間下定了決心,開口道:“小金,把鑰匙給建飛。”
叫小金的年輕人從吳興國身後走出,有些猶豫著把鑰匙遞了出去。小金是吳興國的司機,哪能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顯得十分猶豫。
吳建飛此時可沒有那麽多猶豫的時間,一把搶過鑰匙,開口問道:“車在哪?”
“在大院裡。”小金指了指大院裡面。
吳建飛幾乎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了進去。不一會功夫,眾人就聽到一聲拉的老長的油門聲音,然後一輛桑塔納從大院裡面疾馳而出,眾人自動讓出了一條道出來。
這時,人群中眾人的心態各異,有的欽佩,有的羞愧,有的歎息。當桑塔納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當中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向吳興國看去,只剩下劉桂芝仍舊在地上抽噎。
此時劉桂芝的心情要比眾人複雜許多,她當然希望吳建飛把自己的兒子救出來,但是她也知道希望十分渺茫。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認為榆樹圩還能安然度過這次洪峰。
劉桂芝這個時候止住了抽噎,緩緩從地上爬起,挪到了吳興國的跟前,想說些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麽,隻喊了一聲:“吳縣長……”
吳興國此時有些萬念俱灰,兒子這一去,還能回來嗎?但是自己那個時候能阻止兒子嗎?如果那個時候吳興國出言阻止,他知道吳建飛會看不起他,而他自己的良心也過不去。總之,吳興國的心情十分糾結。
吳興國沒有責怪劉桂芝什麽,只是輕輕擺了擺手,然後對眾人說道:“大家忙了一夜,先休息吧,帳篷已經為大家搭好了,天亮之後就會有食物和水運到。”
說完,吳興國又對指揮部的工作人員說道:“再辛苦大家一下,把轉移的群眾都安置好,然後你們也休息去吧。李小萌,你給我密切監視榆樹圩的情況,如果圩破了吳建飛還沒有回來,趕快告訴我。”
吳興國吩咐完,大家都開始忙碌起來。他自己則有些意興闌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門反鎖起來,掏出一包香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了起來。這個時候,他的心裡就如松溪河裡的滔滔河水,怎麽也靜不下來。
前世的吳建飛曾開過十多年的車子,車技十分嫻熟。從大院裡開出來之後,他一路把車掛到四檔,然後幾乎是以極限的速度向陳家屯開去。在這個時候,哪怕一分一秒的時間都十分寶貴。
不過在車駛上農村道路的時候,吳建飛卻把車速稍微放慢了下來。一是因為路不太好開,二是因為他怕孩子找過來,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孩子真的找過來,吳建飛豈不是要擦肩而過?
結果自然是沒有看到這個孩子,他很快就到了通往陳家屯的岔路口。以吳建飛剛才的車速,他從政府大院開過來也只花了幾分鍾的時間。臨下車之前,吳建飛看了一下時間,是五點零五分。
吳建飛透過一些光亮,能看到松溪河的河水已經漫過河堤,溢了出來。他現在是在和時間賽跑,大堤隨時都有可能會垮。
吳建飛以最快的速度向陳家屯跑去,他隱隱約約看到村裡透出一些光亮,看來有些人走的時候並沒有關燈。他很快來到了村口,然後停了下來,屏住呼吸,想聽聽有沒有小孩哭泣的聲音。但是於是如此之大,即使有孩子弱弱的抽泣聲,他又哪裡聽得見?
吳建飛來過陳家屯, 對這個村子並不陌生,這個村子並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他開始沿著村子裡的小路尋找起來,一邊走一邊聲嘶力竭的喊道:“狗娃,你在嗎?在的話應一聲!”
他來的時候問過劉桂芝她兒子的名字,劉桂芝告訴他大名叫陳海洋,小名就叫狗娃。
吳建飛越找越是心急,在村莊裡他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是吳建飛判斷洪峰應該已經來了,如果再找不到狗娃,他自己都跑不出去了。
終於,在繞了大半個村子之後,吳建飛的喊聲有了回應。他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喊道:“叔叔,我在這。”
吳建飛循著聲音找去,終於在一間瓦房的門前找到了狗娃,看來這間瓦房就是他的家了。劉桂芝的丈夫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前幾年著實掙了不少錢,回家蓋了新房,剛過上了好日子,卻命喪他鄉。
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哪裡知道今夜出了什麽事,跟著媽媽回到家裡,卻看不見媽媽,只有在門前等著大人回來。
吳建飛看著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狗娃,當下也不敢猶豫,抱起狗娃就往村外跑,一邊跑一邊對狗娃說道:“叔叔帶你出去,是你媽媽讓我來找你的。”
剛跑出沒幾步,就聽遠處傳來“轟隆”一聲,洪水卷著大風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那威勢,仿佛天地也失去了顏色。而吳建飛此時也意識到,再往外跑已經無濟於事,他不可能跑得過洪水。
當下,吳建飛把心一橫,轉身向村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