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大亮,洪峰已經過去,而榆樹圩的大堤已經成為了過去。原先欣欣向榮的圩區已經被一片汪洋的洪水所掩蓋,現在只剩下一片荒涼。舉目望去,整個圩區除了大水還是大水。
當李小萌過來,用帶著些顫抖的聲音匯報破圩的時候,吳興國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頓時沉到了谷底。堅強如吳興國此時也忍不住老淚縱橫,淚水在他的眼睛裡直打轉,他卻強忍著沒有掉下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年屆五十的吳興國哪裡承受得了這般打擊?
李小萌出去後,吳興國就那樣呆呆地坐了三個小時,直到門外一陣窸窣的響聲警醒了他。
吳興國抬頭看了看窗外,天已經大亮了。雖然吳興國此時痛不欲生,但他是防汛前線總指揮,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他強迫自己暫時忘記兒子的離去,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門一開,就見門外站滿了東林鎮的父老鄉親,他們的眼睛都在向下看去。吳興國順著他們的目光,才看到地上竟是跪了一個人,不是劉桂芝又是誰?
吳興國趕緊上去,作勢要把劉桂芝扶起來,不過劉桂芝卻死活不肯起來。
劉桂芝跪在地上,抽噎著對吳興國說道:“吳縣長,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些聽您的勸告,早點轉移,現在狗娃還好好的,建飛也不會跑去白白送了性命。我也不求您的原諒,你就讓我跪在這裡,我的心裡才會好受一點。”
雖然吳興國對劉桂芝心裡不是沒有怨氣,但是他也知道劉桂芝的可憐之處,又怎麽忍心怪罪於她?
吳興國頓時板起了臉,呵斥道:“快給我起來,你跪在這裡像什麽樣子?你這不是給我請罪,你是給我添麻煩!現在外面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你在這裡搗什麽亂?快給我回去!”
吳興國這一開口,大家也都開口勸道:“是啊,吳縣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不是賠禮道歉的時候,等這件事情過去再說吧!”
劉桂芝一聽是這個理,又被吳興國板著臉一頓教訓,慌忙站了起來,在一邊局促不安。
吳興國現在可沒空理她,對旁邊的老鄉們吩咐道:“你們快把她帶回去,各自回去休息。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這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大家先回去吧。”
大家聽到吳興國的話,都各自散去。吳興國在東林鎮幹了半輩子,威望很高,剛才一板起臉,眾人都有些吃不消。
把群眾勸走之後,吳興國叫來李小萌,對他吩咐道:“把人都叫上,先跟我過去看一看。”
在吳興國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圩區。
洪峰過後,雨勢漸小,不過此時的圩區已經是一片汪洋,松溪河的河水倒灌進入圩區,圩區已經變成了松溪河泄洪的場所。
吳興國一行人沿著岸邊行走觀察,說是來看看受災的情況,其實他內心裡何嘗不是存著一絲僥幸,希望吳建飛能夠生還?
跟在身後的那些人哪能不知道吳縣長此時心中所想?他們也都被吳興國父子的情懷所折服,於是都睜大了眼睛在尋覓著吳建飛的蹤跡。
此時的吳建飛一臉憔悴,老大老大的黑眼圈掛在眼邊。扛了一夜的沙包,吳建飛本就筋疲力盡,然後連口氣都沒喘上,
又奔到陳家屯來找狗娃,早已是強弩之末。現在又在水裡泡了一兩個個小時,就是吳建飛壯得像頭牛,現在也吃不消了。 吳建飛現在隻想找個床呼呼大睡,直睡上三天三夜。不過顯然目前不具備這個條件,他現在的意識都已經快模糊不清。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睡覺,如果不能讓來巡查的人員第一時間發現他們,他和狗娃最終的結局也是死亡。
現在的吳建飛和狗娃是在一個微微冒出尖的土丘上面,這個土丘剩下的面積很小,僅能容納兩三個人的樣子,其余的地方都已經被水淹沒。吳建飛坐在土丘上,以手撐地,半死不活的樣子,和旁邊的狗娃不停地聊著什麽。
吳建飛雖然知道,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了,他現在是強撐著一股氣讓自己沒有睡覺,不過他實在是太累了。
三個小時之前,吳建飛聽到大堤決口的聲音,立即意識到現在再跑已經來不及了。陳家屯離松溪河的直線距離很近,大水只要幾分鍾就能夠衝到這裡,即使他在這幾分鍾之內趕到了車上,他也沒有時間把車再開走了。
於是他當機立斷,轉身向村後跑去。他進村的時候就看到村後有一座山,說是一座山,其實只是個土丘罷了。含水縣地處丘林地帶,像這樣的土丘隨處可見,土丘不高,但是已經是吳建飛現在唯一的出路了。
吳建飛在進村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即使他找到了狗娃,估計也沒有回到指揮部的時間了,所以在心裡就一直盤算著該如何是好。他進村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看到村後的土丘他心中稍定,才邁步進入村中。
圩堤決口之後,也容不得他多想,他抱起狗娃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土丘上衝去。在丘林地帶,這種土丘並不是光禿禿的,而是長滿了樹木,正是這些樹木救了吳建飛和狗娃的性命。
吳建飛並沒有直愣愣往土丘頂上衝,而是繞到了背對堤壩的一面,這樣大水在衝過來的時候,有土丘來緩衝洪水的衝擊力,吳建飛他們無疑要安全許多。而且土丘的緩衝作用,還能延遲大水淹沒的時間,為他們攀爬贏得了更多的時間。
土丘不高,看樣子也就二三十米的樣子,比松溪河的大堤高一些。吳建飛跑到土丘背面的時候,滔天的洪水已經卷了過來。他把狗娃背在背上,讓他抓緊,然後自己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山頂爬去。
這個攀爬的過程並不順利,光是洪水滾動帶來的那股大風就已經讓吳建飛吃不消了。要是吳建飛此時精力充沛,要順利爬到山頂沒什麽問題,但是經過一夜的消耗,他哪裡還有多少力氣?要不是他現在有著一副年輕的身軀, 早就累趴下了,沒看到他才到鎮政府時候那狼狽的樣子嗎?
狗娃趴在吳建飛的背上一聲不吭,雖然他還小,但是三歲的小孩已經略微懂點事情了。他知道眼前這個和他毫不相乾的大哥哥在冒著生命危險救他,不過在這個時候,狗娃心中更多的是害怕。
大風、大雨,再加上洪水從自己腳下奔過,幼小的狗娃哪裡見過這樣壯觀的場景,他只能一聲不吭的抱緊吳建飛的脖子。
吳建飛爬到一大半的時候,倒灌回來的洪水一度把他淹沒。這個時候,他用腿緊緊的盤住一顆大樹,然後把狗娃和大樹緊緊抱在一起。等洪水倒流回去之後,他再次站起來往上爬。
如此反覆了兩次,吳建飛終於爬到了山頂。不過這個時候,他可不敢站在山頂笑傲天下。洪水還是不停的往這邊衝來,他要是站在山頂,一個浪拍過來,他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他和狗娃死死抱著背面的一顆大樹,就這樣在水裡泡了一兩個小時,隻留一顆頭在外面呼吸。這裡比正常的水面要高,只有在洪水倒灌的時候才會把他們淹沒,並不會一直埋在水裡。等風平浪靜之後,吳建飛才抱著狗娃,來到了山頂上。
此時的吳建飛已經筋疲力盡,隻想呼呼大睡一番。但是危險並沒有完全過去,在這種地方,隨時都可能有突發狀況發生。他只能強打精神,和狗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腦子裡一片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