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仇揮師粵北之前,康介白已經到達粵北韶關,找到支持三民主義的隊伍。這支一萬余人的隊伍正猶豫不決,有的要打回廣州,有的要投降,因為已經收到賴先生的勸降信。
失望的下級軍官和士兵已經不受約束,街上到處是搶劫的士兵。如此軍紀,這支部隊將失去革命基礎。康介白製止了幾起,見無濟於事便到軍部找許軍長。
許軍長正在安撫軍心,對康介白的突然來到大吃一驚。雖然他深知康介白的拳拳報國之心,不會真正與賴先生為伍,但此時敵我難分,因此先揶揄道:“這不是賴先生的乘龍快婿嗎!親自來勸降!”
有軍官見賴先生的親信來了,氣上心頭帶頭吼道:“槍斃這個叛徒!”頓時其他軍官跟著吼叫,要槍斃康介白。
康介白解釋說道:“大家聽我說,我是來勸大家打回廣州,營救領袖的,領袖正在珠江軍艦上盼望我們回去。”
許軍長見群情難平,也附和著冷笑道:“我們!你是我們一個陣營的嗎?口口聲聲說聯省自治好!無政府主義好!”
康介白欲言,許多軍官已經群情激奮,呼道:“拉出去槍斃!”“打死叛徒!”康介白見有口難言,說道:“我不是叛徒,我忠於革命!你們要殺要刮,聽從處置!”
許軍長下令暫時關押康介白。
康介白被關在南華寺一間烏黑的房子,他知道要許軍長放人已經沒有可能,便坐在角落裡苦苦冥思。
“為什麽成了這個樣子!”康介白心裡不斷地問。
從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護國運動、護法運動,一次次革命,一次次革命的成果都被軍閥掠奪。
“難道這就是中國革命的宿命嗎!”
“難道,母親說窮人要認命,安安心心接受這不公平的社會!遇到事忍一忍就過去了嗎?”
“中國的宿命,社會也許就是這樣!一切反抗都是無謂的犧牲!朱海石無辜的死去是她的命嗎?自己這幾年是錯誤的狂躁!”
康介白隱隱約約聞到南華寺香火的味道,心漸漸如死灰,“一切都是錯誤!”“也許都是空!”
不知過了多少天,康介白的胡須已經很長了,房門被打開,傳進來“阿彌陀佛!”的聲音,南華寺慧能大師站在門口。
慧能大師說道:“施主!”
外面的陽光照映進來,康介白以為慧能大師來收自己做徒弟,坐在地上應道:“大師,我願意做您的弟子!”
慧能大師說道:“施主與佛有緣,但塵緣未盡,你快快走吧。”
康介白已經萬念俱灰,唯有出家的念頭,見大師不同意,跪在地上說道:“我要出家!”
一個小和尚見況說道:“施主快起來,現在許軍長的部隊已經發生內戰,你趕緊離開這裡。”原來,一些軍官抵不住賴先生的誘惑,已經決定投降,遇到朱仇等人的部隊攻擊,便把槍對準許軍長了。許軍長正帶著少部分余部往五嶺山區狼狽逃跑。
慧能大師說了聲“阿彌陀佛”離去,小和尚拉起康介白向後山跑,不由他多說話,不由得久被關押的他還不適應外面的陽光。
康介白被送到山後,見山下南華寺外士兵亂撞,知道賴先生的部隊到了,隻得望北而行,打定主意回汝城老家,重新過打柴挑水的生活,希望能陪伴在母親的墳前平平常常過一生。
無邊無際的五嶺山脈依然綠**,康介白到了原來朱仇住的山谷。
這個充滿田園美景的山谷已經荒蕪,豺狼出沒,走進快倒塌的木屋,神龕還在,山神還在,康介白在山神前磕了三個頭,回想與朱仇赤手空拳打虎、結拜兄弟,以及奶奶用砍柴刀為兩人刮胡須的情景,覺得恍然如夢。
康介白在地裡刨了兩個紅薯充饑,背起朱仇用過的砍柴刀又上路。路過瀑布洗了澡,在山上砍了一擔柴,康介白已經成了一個滿臉大胡子的樵夫,徑直去汝城縣城。
但縣城正在打仗,許軍長的余部要攻下縣城進行補給。何狗生正指揮屬下抵抗,他的上司已經和賴先生合作。
康介白見路上時時有士兵搶劫,他已經不想製止了,認為老百姓遇到兵就忍一忍吧。康介白心態很消極,快到一個小鎮時,柴被士兵搶去,也不吭聲,士兵盤索財物,康介白主動交出僅有的五個銅板。
“忍一忍!”康介白見反抗的老百姓被打得哇哇大叫,對被打的人們說道:“當兵的要,你們就給他們吧!何苦抵抗呢!”
他覺得母親的話真是偉大的真理,什麽事忍一忍就過去了!誰叫你生來是老百姓,生來就是讓強者壓迫剝削的呢!這是命!這是世道!
懷著“悟”的心情,康介白到母親的墳地前,搭起一間木屋住下。
許軍長的余部沒有攻下縣城,往江西、福建而去,汝城很快平靜下來,康介白過起了樵夫生活。他滿臉大胡子,縣城裡誰也沒有認出這個昔日短衣幫的首領,包括何狗生。
有人問他高姓大名,康介白說:“叫阿石好了。”
縣城裡,許多人都知道有一個阿石的砍柴挑水的老實人。
這日傍晚,康介白到縣城賣了柴、挑罷水,路過城外的一間小酒鋪。
這是康介白常常用柴換酒的小鋪子,老板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翁,身體不好,兒子打仗死了,僅僅有守寡的兒媳阿朱帶著小孩做酒看鋪子。
小孩看到康介白來了,高興地喊道:“胡子叔叔來了!”
康介白拿出一顆糖給小孩,因為他很喜歡這個小孩,也願意與老板和阿朱這種善良而甘於平常的人來往。阿朱有時還會暗暗幫康介白煮飯。
小孩子拿著糖歡天喜地而去,阿朱出來見況,笑道:“阿石,你就是愛寵愛小孩。”
康介白說道:“小孩就是愛吃糖。給我來一碗酒吧。”
進酒鋪,阿朱給康介白上了一碗酒,還拿了一小碟花生仁。
老翁一天到晚都是喝酒,看起來已經有些酒精中毒,端酒一道坐下,笑道:“阿,阿,石,說,說到老實本分,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康介白喝一口酒說道:“老百姓就要本分,逆來順受,這是命。你看,我的力氣,砍柴挑水是可以養活自己的,還有酒喝,有你這麽好的人與我聊天。”
老翁說道:“你這個阿石,真奇怪,說話是本地口音,卻沒聽說有親戚。”
康介白一驚,說道:“沒有親戚,我流浪回來,什麽都沒有。”
老翁笑道:“你住在墳地,莫非墳地的主人是你的先人。”
康介白正不知說什麽好,阿朱說道:“爺爺,你是查阿石的戶口。”
爺爺喝著酒,帶些酒意說道:“阿石,阿朱,你們不明白爺爺的意思!你們都是孤苦伶仃……”說罷當真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阿朱有些羞,但對康介白說道:“你別介意爺爺說的酒話。”
小孩卻跑進來笑說道:“我知道了,胡子叔叔,爺爺讓我叫你胡子爹爹!”
“哎呀!”阿朱被說破,羞得跑進廚房。
康介白才明白爺爺和阿朱的心意,不知如何是好,低頭端酒喝乾,一拍大腦,把花生仁給小孩吃,歎了一聲離去。
回到家裡,康介白想想原來的夢想,命苦的阿朱勤勞善良,兩人的確也是門當戶對,但想想又怕兵荒馬亂,自己辜負爺爺和阿朱的情意。
左右為難,康介白把這份情藏在心裡,但依舊到小酒鋪換酒,阿朱也為他煮飯和洗衣,小孩喊康介白胡子爹。
平靜的日子悄悄地在流淌。康介白想,就這樣一輩子也不負母親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