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魏國公,被人家教訓不要自誤,還偏偏什麽都說不出來,並且覺得非常有道理,徐弘基的心理落差也算是挺大的,只是他非常明白,丁老大人說這話怕真的是為了他好,若是繼續再這麽下去的話,宋慶簡在帝心,未必會有什麽大事,大不了降一兩級官職,過不久估計又會重新升上去,但對他魏國公府來說,問題絕對不會太小,朝中禦史們都是些什麽貨色他太清楚了,出了這種事情只怕會往死裡彈劾,公爵名位肯定不會有問題,但徐家這一趟也絕對不會太好過的。
老大人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已經不太記得了,腦子裡全都是剛剛人家描述過的內容,徐弘基這人是很喜歡演義故事的,沒事也總是要腦補一些情節,如今這個情節也不例外,只是他越是腦補,心裡頭就越覺得慌亂沒底。
先是不知道為什麽跟宋慶起了爭執,但這個問題他已經沒興趣知道了,重要的是府上的楊管事跟宋慶起了爭執,本來可以有無數種方法結局掉,他卻選擇了最笨的一種,居然膽大包天到派人追殺朝廷三品官員,手握重兵,簡在帝心的將軍,這膽子實在是大到沒邊了,說句不怕丟人的話頭,哪怕他國公爺自己都沒有這麽大膽子,若是真的遇到這種對頭,一般也都是從官面上對付的,發動自己家的親朋故舊去折騰,甚至可以去找皇帝告禦狀,但怎麽也不敢直接動手追殺啊!
你追殺也就追殺了,倒是把活兒乾的乾淨漂亮一些,偏偏還沒拿下,並且是在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派了兩千多人都沒能把人家攔下來,這手藝也實在是太潮了,現如今人家宋慶帶兵打了回來。直接把你在江北的地盤吃了個乾淨,還蔓延到了南京城來,並且驚動了丁老大人,估計過些日子再不解決。只怕整個南京城的人都要知道這件事了。
沒奈何,為今之計只有先把人找回來,都問清楚之後再做處置,徐弘基立刻派人出去尋找楊管事,人剛派出去沒多久,下人過來回報,說楊管事自己回來了,隨行的還有他的乾兒子楊彤,看上去灰頭土臉,想是從什麽地方逃回來的。這如何還想不清楚,保證是又在外頭吃了虧回來,徐弘基的怒氣一下滿溢到了頭頂,厲聲喝道:“還不將他倆帶過來!”
片刻之後,人被帶到近前。徐弘基怒氣衝衝道:“楊定,你可真是給我魏國公府長臉面,居然都敢追殺朝廷大將了,是不是哪天也給我一刀,這魏國公府裡就是你這老匹夫做主了!”
“公爺,公爺,您聽老奴解釋!”楊定頓時臉色發白。他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徐弘基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看這表情知道的估計還不少,隻得膝行幾步放聲大哭,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給自己找個說話的機會。
只是徐弘基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怒喝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丁老大人剛剛來過,將你的所作所為都告訴我了,派了兩千多人沿途追殺宋慶,現如今被人家從淮安府打回來了,今天過去就是跟人家談判的吧?看你這樣子是吃了不小的虧。也不知道平時靠著府裡名聲搶下那些地盤還剩下多少,你不用這麽看著本公,你以為自己平時做的那些事情,本公心裡頭真的不知道嗎?不過是看你上了年紀,又在府中做了多年,這才給你個賺些錢的機會,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膽大妄為,連朝廷大將都敢追殺,若不是這次宋慶僥幸得脫大難,將來萬一上頭追查下來,我整個魏國公府都要給你陪葬!”
“老爺,老奴知罪了,盼您看在老奴這些年……”
“少跟我說這些,你這些年在府裡頭做事的確辛苦,但你靠著徐家也不知道撈了多少銀子,功勞也好,苦勞也罷,都在這些銀子裡頭了!”徐弘基臉色冷得像一塊冰,偏過頭去再也不看楊定,而是對身旁的徐管事道:“徐澤,你親自去一趟渡口那邊,先給宋將軍道個歉,再奉上些禮物,就說我徐弘基對不住他,要去松月樓請他吃酒,叫他千萬不要推辭,也不必擔心其他,本公乃是誠心誠意的跟他道歉,而且還要談談往後的生意,叫他一定要來南京城一趟,明白了嗎?”
“老爺放心,徐澤一定做妥帖了。”魏國公府真正的大管事徐澤輕輕躬身,隨即用有些冰冷,還有些戲謔的目光看了看楊家父子,問道:“老爺,那個楊彤如何處置?”
“什麽楊彤?”徐弘基根本沒反應過來,在他看來身邊這個才勉強能算是徐家自己人,楊定都只是個奴才,奴才的乾兒子他根本不會記在心上,待到想起來之後,很是厭惡的擺擺手道:“直接拖出去杖殺,然後找個席子卷了,找個地方扔掉,這等醃臢東西莫要在我眼前晃悠,趕緊給我拖出去,應天府那邊要是過來查問,就說他偷了府裡的東西!”
話音剛落,左右便有兩個家丁將楊彤擒了,直接朝外面拖了出去,楊彤最初還沒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近,想明白後卻也忘了討饒,在他看來徐弘基那是頂天的大人物,方才的一番敲打,已經完全把他嚇懵了,直到被拖到行刑之處,沉重的水火棍打下來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要見閻王了,想要喊叫求饒,卻發現自己嘴裡已經堵了棉布,身上也被繩索困住。
片刻之後,身上劇痛就已經讓他的大腦徹底昏迷,沒多久便昏了過去,最終隻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後花園處的楊定已經完全被嚇傻掉,這些年下來死在他手裡的人不少,他甚至親眼看到過手下殺人,只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楊彤被拖出去的時候,他下意識想要求饒來著,卻又在第一時間明白,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隨時能夠跟國公搭上話的管事了,而是個等待被行家法的階下囚,最終隻得沉默的閉上了嘴巴,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
處置了楊彤,徐弘基的怒氣似乎消除了一點,便又將徐澤叫了過來,仔細囑咐了一些見宋慶的事情,看看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再不在花園中多做停留,直接背著手朝月亮門方向走去,身旁的隨從們也都趕忙跟隨離開。
“老爺,那我怎麽辦?”見徐弘基似乎沒有提到自己,楊定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妙,正要說什麽時,卻見徐弘基已經離開,快到月亮門的時候,傳來一句冷冰冰的話:“先將那廝關進柴房,等事情辦完了再動家法收拾他!”
楊定頓時軟倒在地上,這次比起之前在青雲寨不同,那時哪怕宋慶威逼過甚,他也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因為他有著能夠到達今天這個位份,做到南直隸黑白通吃的最大依仗,就是他這個魏國公府的管事身份。
如今這個身份沒有了,處置他的還是魏國公府的公爺本人,並且要動用傳說中的家法,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意味著,他徹底的失去了玩家資格,過不多久估計就要去閻王爺那邊報到了,楊定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種什麽感覺,似乎這二十來年的奮鬥在一瞬間垮塌,人也飄飄悠悠的浮在空中,始終都不那麽真實,看到的世界也都是那種充滿灰暗的顏色。
眼見自己起朱樓,眼見自己眼賓客,最後再眼見自己的樓徹底坍塌掉……
一個多時辰之後,徐澤見到了正在南京城外扎營的宋慶,奉上了徐弘基特意準備的禮品,語氣謙卑道:“宋將軍,楊定那廝已是被拿了,過不多久之後就要家法處置,我家公爺想要請您赴宴當面向您賠罪!”
“有勞徐總管了!”宋慶此刻卻顯得同樣謙卑, 很鄭重的還禮道:“此次事情原本宋某也有責任,雖說楊定派人沿途對宋某圍追堵截,但宋某身為朝廷將官,為尋私仇而擅自帶兵過境,這已經犯下罪過,宋某不敢再去見公爺,明日便返回徐州,隨後自縛入京去向皇上請罪,南京這邊的事情便告一段落,也請徐總管代我向國公他老人家請罪!”
“萬萬不可!”徐澤頓時有些急了,趕忙說道:“此事起因全在楊定,與將軍沒有絲毫關系,大丈夫快意恩仇,若是被個家奴欺了卻不敢報仇,宋將軍又如何在北邊立下好大功業,我家少國公素來仰慕將軍威名,國公他老人家也是好生佩服,還請將軍一定要進南京城,與國公他老人家一敘,有什麽事情上了酒桌,談上幾句便談開了,切不可自尋煩惱啊!”
“既然如此,那宋某恭敬不如從命,明日定然進城與拜見國公!”宋慶臉上的慷慨激昂和慚愧都瞬間不見,已是換上副笑臉,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徐弘基果然也是不敢將事情鬧大,明日的談判八成就是互相諒解,隨後再談談地盤分配問題,看來這位國公大人對某些生意也是很眼饞,從前不太方便伸手,如今這機會卻是送到眼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