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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酒樓來,南京城出名的實在是數不勝數,但無論怎麽數的話,你都數不到松月樓,因為這地方真心不太出名,南京城的官民百姓沒幾個知道這地方的,或者說你如果沒有達到某個級別,是不可能知道這裡的,人家也根本就不接待。
如果換成宋慶比較熟悉的詞,那就是碧波池,而且是高端版本的碧波池,完全不對外人開放,能夠來到這裡的都是有著足夠的身份,同時還要經人介紹過來,要是再換個宋慶更加熟悉的詞,其實就是後世所說的私人會所。
這類地方宋慶上輩子倒是也曾經去過,但都是些中下級別的,專門給他們這些經理人,二三把手預備的,偶爾陪著大老板去過那些比較上檔次的,但也都是作為碎催在外頭執勤,能有人給杯酒喝,就已經算是賺到了。
但是這次不同,宴請他的是整個南京城,甚至是整個南直隸最大的魏國公,魏國公請客,那肯定就是最好的地方,而且是專門請他一個人的,這種待遇當然非常不同,饒是宋慶到了這個時代之後,已經積累過無數次的經驗,甚至連皇帝的飯都吃過了,但還是有些激動的,因為皇帝的飯隻代表功勳,這些地方豪強的飯才代表著真正的地位高低。
換句話說,他已經是大明朝的一方豪強了,所謂裂土疆臣的待遇,盡管這個詞從前經常用來形容巡撫之類的高級別文官,但在如今這個世道上,越來越多的軍頭勢力大漲,地位也是越來越高,逐漸的也成了割據一方的霸主。遠的地方不說,就江北這塊地方,就有宋慶和山東總兵劉澤清,前者已經成型,後者也正在這條路上大踏步的邁進著。
仔細想明白這些,宋慶的激動情緒也逐漸平複掉,因為他明白過來了,自己並不比那魏國公徐弘基低一頭,某種程度上自己甚至更加自由,因為南京跟北京差不多。都是天下矚目之地,徐弘基別說沒什麽野心,哪怕就是有了,他也做不出什麽來,否則南京的鎮守太監第一個就不答應,相反自己在徐州地界上則要自由得多,幾乎是想做什麽都可以,只要再有上幾年工夫,自己無論是實際上還是名位上。怕是都能跟徐弘基差不多,哪怕如今兩人其實也沒多少區別。
只是雖然如此想著,在踏入南京城的那一刹那,宋慶還是多少有些激動。上次過來的時候他還要隱姓埋名,甚至擔心自己被人家發現,最終卻也真的是被那楊管事從城中趕出來,並且追殺了一路。搭進去好幾個兄弟,憋了好大一口惡氣。
但這次卻真的不同了,楊管事已經徹底完蛋。他則是徐弘基的座上賓,宋慶重重吐了口氣,將戰馬速度稍稍放緩,跟著昨天見過的徐澤,慢慢想著南京城東邊行進而去,到達東南角秦淮河的時候,他總算是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個著名的金粉之地,雖然此時是白天,秦淮河算不上太熱鬧,但依稀也能夠見到湖上的遊船和畫舫,充滿著華貴的金粉之氣。
宋慶手下這幫人要麽是江北的,要麽乾脆就是北方人,哪裡見過這般脂粉氣息,雖然沒有在這裡遊玩過,但只要稍微看看,就已經迷得不得了,這還是宋慶給他們提前做過模擬輔導,大家都逛過碧波池的情況下,只是碧波池終歸太小,雖然說是有不少新鮮玩意,但哪裡比得過這整整一座湖面,不少人路過這裡的時候,眼珠子都快不夠用了。
原本宋慶心裡還暗罵他們土逼來著,但走著走著發現罵不出來了,因為他自己也被吸引住了,這裡雖然沒有後世那些高科技,或者是什麽宏偉建築,但這種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他上輩子可真是沒見過的,不由得也有些看呆了。
秦淮河算是南京的母親河,歷史上極富盛名,素來被稱為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更兼十代繁華之地,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再加上色藝雙絕的姑娘們,總而言之是文人士子最喜歡的地方。
而徐弘基要請他吃飯的松月樓,就在秦淮河畔的某個幽靜角落,確切的說是清水塘南邊的一片密林之中,這裡早已經被魏國公府給包了下來,裡面有個很大的院落,整個院落其實都可以算作是松月樓的地面兒,也就是這個會所的地方,到處都是依山傍水的典雅建築,不少文人雅士在這裡比鄰而居,不時有詩詞傳唱出來,很快就會上了秦淮河。
院落中坐落著兩層高的小樓,就是這次要吃飯的松月樓了,松月樓平時其實是不開放的,只有國公或者幾位頂尖的大老爺要來,或者是要宴請重要的客人,這座兩層小樓才會對外營業,其余時間則都是外面的小店在操持著。
今日松月樓開放,著實讓不少人驚訝,魏國公徐弘基這個人大家也是知道的,雖然非常欣賞讀書人,喜歡跟讀書人結交,但人家畢竟也是世襲罔替的傳國公爵,一般人根本不會入他的法眼,今日也不知道是什麽大人物要來,居然連松月樓都開了,不少文人士子都聚在旁邊品茶對弈,裝作若無其事,卻都在朝著松月樓那邊觀看,等著有什麽大人物出現。
片刻之後,魏國公徐弘基先到了,眾文人全都上前行禮問好,徐弘基自然也是相當的客氣,把當年給他爹問安的勁頭拿出來,很是博得了不少好感,可當他所請之人到場之後,全場的讀書人都驚呆了,因為這跟他們想象的差距太大,本以為來的是個飽學鴻儒,誰知道竟然是個巨靈神般的鐵塔大將,不少人臉上全都變顏變色,有心做出些不遇此等粗坯為伍的姿態來,卻是被宋慶威風所懾,根本就不敢表現出半分來,很是尷尬的站在原地,也不知究竟該說什麽。
唯一例外的是個年紀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公子,這小公子雖然年幼,在這些文士之中卻顯然非常受歡迎,盡管肯定不是領袖,但大夥兒卻都是捧著他,連最近風頭很勁,經常為文士之首的王公子,對他也是百依百順的模樣。
與那些見了宋慶便心生反感,卻又被其威風所震懾,根本不敢做出什麽不敬舉動的公子哥們不同,這小公子卻是眼前一亮,跟著便再也挪不開了,戰馬上披著披風的高大武人,似乎有什麽魔力似的,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從前隻覺得自己天生該和那些文章錦繡,舉止典雅的讀書人在一起混跡,可如今卻又生出了些別的心思,若是天下武人都如眼前此人這般,似乎也不是不能結交,甚至很應該結交,文人士子的聚會太過儒雅,缺乏陽剛之氣,只有文武相濟才是正道。
正尋思間,身邊的王公子已經站了出來,臉上帶著幾分輕蔑的問道:“不知這位尊兄從何而來,既然能夠被魏國公宴請,還開了松月樓,必然是做出過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在下應天府王欽,倒是想要長長見識!”
宋慶卻絲毫沒當回事,似乎也沒打算回答什麽,只是將頭轉向徐弘基,問道:“國公,這個您看?”
徐弘基此時正打算跟他講和,生怕他再有什麽誤會,尤其不要誤會這些讀書人是自己安排,特意來這邊惡心他的,趕忙解釋道:“這松月樓附近都是文人士子聚會之所,大明的文人素來敢言,鵬飛你也是知道的……”
說到這裡, 他自己卻沒詞了,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下去,難道讓宋慶給這幫子文人低個頭服個軟?若是以前他敢說這個話,如今可真的不敢說,宋慶要是膽小之輩,此刻只怕還在徐州窩著,自己之所以能夠這麽看得起他,說白了就是被這個膽大妄為的軍頭震住了,再加上以後估計有不少合作的機會,這才擺下宴席請人家,若是宋慶在這裡丟了面子,按他那性子只怕掉頭就走,這還算是最好的情況,若是惹毛了真給這王公子一鞭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對做得出來。
但如果自己出面讓這些文士離開,同樣也是不妥,只要這個口一開,自己多少年下來在文人士子中積累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尤其眼前這些都是東林的後輩,在江南一帶名聲很大,若是出去給自己傳揚幾句,往後就是重新補救都很難,猶豫半晌之後,徐弘基依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得很是為難的看向宋慶,眼神中全是歉疚之色,還有無可奈何的苦笑。
宋慶差不多也明白了,這天下真不在乎文人名聲的,除了自己只怕沒幾個人,孔有德那幫能算,再就是吳三桂和李自成、張獻忠他們了,也難怪最後真正能做出事情來的都是這些人,眼前這些讀書人們全都淹沒在滾滾長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