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城外的大唐王師營地,虎據龍盤壁壘森嚴。
三十萬大軍北伐突厥,人馬差不多已經到齊了。主帥裴行儉先行一步去了朔州,後方的最高軍事統帥,是副大行軍總管唐懷壁。
但是,唐懷壁只是一個不懂軍事的文吏,他之所以被任命為副大行軍總管、與另一名副大總管程務挺平起平座,成為了裴行儉此次北伐的左膀與右臂,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唐懷壁在政治上過硬,是二聖信得過的心腹。
因此,與其說唐懷壁是一名統帥,還不如說他是朝廷派來的“監軍”。這一點,大家心照不宣。唐懷壁也很有自知之明,除非有人在重大的政治決策上出現了有違朝廷意願的地方,否則,他一般也不干涉什麽軍隊的事情。以免外行指揮內行,那就很容易自己人壞了自己的事情。
所以,當最高統帥裴行儉與真正的副統帥程務挺遠在朔州之時,並州這裡準備向北方開拔挺進的二十多萬大軍的最高實際統帥,就是老將軍李謹行!
在大唐如今的這個時代,將才相對匱乏。裴行儉一枝獨秀領袖軍方,無人能出其右。他就有如晧月當空,其他的將軍則呈現出眾星拱月之勢。
僅隨裴行儉之後有幾顆最為閃亮的將星,大多數都是裴行儉親自帶過的屬下。當年他在西域的左膀右臂王方翼與程務挺,如今已是名揚天下的虎獅雙將。王方翼現任安西副大都護鎮守西域半壁江山,程務挺則是北面長城。
另有百濟降將黑齒常之與棄文從武的儒將婁師德,這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一同在西面防范吐蕃人。近年來,這二人在與吐蕃的戰爭當中大放異彩,正在一同冉冉升起。其實此前,黑齒常之也曾經追隨過裴行儉。
這幾個人,就是如今大唐天下比較閃亮的將星。
唯有老將軍李謹行比較特殊,他在名份上是裴行儉的屬下,也曾多次隨他一同征戰,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是李謹行這個將門虎子從軍帶兵的歲月比裴行儉還要悠久,立下的戰功也僅次於他。但是李謹行只是一名靺鞨族歸順而來的蕃將,而裴行儉則是李衛公一系的嫡傳門生。若非二人在身份和門第上差距極大,那麽,李謹行在軍隊裡的威望未必會比裴行儉低多少。
現如今,惡來程務挺風頭正勁,無論是軍隊、朝廷乃至異邦部落,都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盡管如此,程務挺在裴行儉面前始終是晚輩,他當眾喊出“裴公你就是我親爹”這樣的話,絕對沒人笑話。因為這是大家公認的。
軍隊裡,比官場上更加講求資歷與輩份。
但是李謹行不同。他和裴行儉在官職上是上下級,但在輩份上是同輩的人。現如今在大唐的軍隊裡,也就只有李謹行可以和裴行儉相互拍著肩膀,稱兄道弟。
薛楚玉在進軍營之前,先把這些事情前後的想了個清楚。做最壞的設想,如果李謹行真的和李仙童有什麽勾結要乾點什麽事情,在並州這裡,還真是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這一趟軍營之行,生死難料,責任重大!
深呼吸一口,薛楚玉大步上前。
“站住,口令!”巡邏的士兵上前來將他攔住。
“我不知道口令。”薛楚玉道,“我是薛楚玉,此前是李老將軍麾下的戰將,現於右衛勳一府任職。現有急事求見李老將軍!”
“不管你是誰,既然夜探軍營不知口令暗語,規矩你知道!”
“知道,綁吧!”薛楚玉束手就擒。軍隊嚴防細作,這點規矩他很是明白。
“那就得罪了!”軍士們一點沒客氣,上前就將薛楚玉綁了起來
“兄弟們,求你們帶我去見李老將軍!我有重大軍情上報!”薛楚玉言辭懇切的哀求。
“看你運氣。”軍士說道,“我們會去通報,且看老將軍是否睡了,守備帳前的中侯是否與你通報!”
“好,有勞!”
一隊軍士押著薛楚玉到了中軍帳前,上報說“深夜抓到了一個細作,自稱是右衛勳一府薛楚玉,有要事求見老將軍”。
守備帳前的主將近衛中侯毫不猶豫的回道:“老將軍早已睡下,先把人關起來,明日再審!”
“是!”軍士們應了諾,又小聲對薛楚玉道,“沒辦法,我們幫不了你!”
薛楚玉心裡直叫苦,哪能等到天亮!
於是他大聲叫道:“老將軍,我是薛楚玉!有生死存亡之重大軍情上報,鬥膽肯請老將軍,當面聽我一言!!”
“把他的嘴堵上!”中侯沒好氣的喝斥。押著薛楚玉的衛士也很為難,勸他不要叫了,拉著他就走。
薛楚玉拚命的掙扎,“老將軍,求你了!真正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給我打!”中侯一聲令下,軍士們沒辦法,只能將薛楚玉摁倒在地,開始一頓拳打腳踢。
薛楚玉既沒有反抗也沒有躲閃,趴在地上挨著那些雨點似的拳打腳踢,嘴裡仍是不停的大喊,“肯求老將軍,當面聽我一言!”
“狠狠的打!打到他閉嘴為止!”
李謹行並沒有睡,一身戎裝盡皆在身,虎威炎炎的端坐在中軍帥帳之中,左右將官林立,一派肅殺景象。
這儼然是一副,點將發兵、即將大戰的排場!
所有人都靜靜的聽著外面那些動靜,軍士們毆打薛楚玉的沉悶拳腳響聲和薛楚玉的大叫,一字不差的全落在了這些人的耳朵裡。
“老將軍,薛楚玉死不足惜!然軍國大事,肯請老將軍聽我一言!!”
李謹行仍是面不改色,將帳裡的所有人也都一言不發表情沉寂,靜等李謹行拍板做出決定。
“老將……軍!”薛楚玉的聲音有些低落與斷斷續續了,“薛楚玉,求你了!”
“啪”!
一巴掌重重的拍到了案幾上,李謹行聳然立起。所有的將軍們整齊一抱拳。
肅殺,威風!
“把人帶進來!”
“是!”
薛楚玉幾乎被打了個半死,帶進來的時候甚至都快站不穩了。一眼看到將帳裡的情形,薛楚玉心裡頓時就明白——看來李謹行的確是早就收到並州大都督府的消息了,他的軍隊,早就隨時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薛楚玉,欽犯,叛賊!”李謹行昂然而立,虎目如炬的盯著薛楚玉,“還敢來老夫的軍營裡,是想找死嗎?”
“老將軍,事情的真相並非你之前所了解的情況!”薛楚玉說道,“楚玉如果真是欽犯和叛賊,也就當真不敢來自投羅網的送死了!眼下大廈將傾,唯有老將軍可以力挽狂瀾!楚玉深知老將軍深銘大義,忠勇無雙,這才敢甘冒生死,來向老將軍說出並州大都督府裡,發生的實情!”
“老夫憑什麽要聽信你這一介小卒的片面之辭,卻置官府文書於不顧?”李謹行沉聲喝問道。
薛楚玉咬了咬牙,吐出一口血沫,“就憑,我不怕死!但是官府來送信的人,必定怕死!”
“很好,將人帶出來!”李謹行一揮手,左右軍士馬上拉出了一個人來。
宋將軍!
“此人你認得吧?”李謹行指著他,說道,“他是並州大都督府兵曹參軍兼任並州軍府果毅都尉,是並州地方上的高級官長。”
“他化成灰,我也認得!”薛楚玉道,“此人與李仙童一同發動兵變,控制了大都督府裡的所有人,還想把禦史魏元忠殺掉滅口!當時,薛楚玉和幾名兄弟一同奉命護衛魏禦史,被他抓了!魏禦史派我突圍逃出,就是為了將並州大都督府裡的實情,前來報知給老將軍!”
“老將軍,他胡說!”宋將軍大叫起來,“魏元忠是薛紹的心腹,薛紹與韋巨源、李多祚早有勾結,一同謀害了長史李崇義!事發之事末將正在當值守備大都督府,這些人得手之後趁亂想要逃走,末將職責所在將其拘押!”
“呵!”李謹行既像是大笑又像是大喝,一攤手,“你們聽一聽,老夫該信誰的?”
帳前的眾將軍們,一同沉默。
“老將軍,末將忠於朝廷、忠於官府,是受官府指派而來的信使,豈會有差?”宋將軍大叫道,“這個薛楚玉是個逃犯哪!老將軍豈能聽信了一名逃犯的一面之辭?”
薛楚玉很是淡定,甚至微然一笑。
“老將軍,請賜我一刀,就砍這裡!”薛楚玉把脖子一揚,“楚玉敢以死明志,到了九泉之下也無愧於心,遲早,也會有人替我翻案——這位宋將軍,你敢嗎?”
“我……一心為公,有何不敢!”宋將軍也把脖子揚了起來,“老將軍,你砍吧!”
“好!”李謹行一把就將刀拔了出來,“老夫的寶刀,有段日子沒有飲血了!”
“老將軍,楚玉,就請試刀!”薛楚玉高昂著脖子,大義凜然的吼道。
“來也!!”李謹行大喝一聲揮起刀來,猛然對著薛楚玉的脖子砍了下去!
鮮血飛濺,人頭落地!
帳內鴉雀無聲,脖頸噴血的咕咕之聲,清晰在耳。
薛楚玉滿面冷汗喘著粗氣,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到地上躺著的宋將軍的屍體,滿地的鮮血,滾落在一旁的人頭。
“老將軍……”
“哈哈!”李謹行大笑,“老夫這把寶刀, 如何?”
“老將軍,寶刀未老!!”帳內眾將一同抱拳,齊聲大喝。
“還不松綁?”李謹行大喝了一聲,說道:“楚玉,告訴老夫——大都督府與並州城內,實情如何?老夫,該要如何力挽這一場狂瀾?!”
薛楚玉如釋重負,苦笑了一聲,“老將軍,楚玉不過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不通謀略。楚玉此來,是受薛紹薛公子的派譴。薛公子足智多謀成竹在胸,老將軍理當與薛公子詳談為上!”
“事情重大,老夫不得不多作試探,委屈你了。”李謹行上前來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敢赴死,你很不錯!”
薛楚玉微然一笑,“人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
“士為知己者死,很好!”李謹行大讚了一聲,“能讓你為之如此大義犧牲薛紹,想必也是很不錯!——告訴老夫,他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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